第三十四章
5月18號,李曉爸媽來我家提親。
來之前的前一天晚上,爸爸去省城接我們倆回家。一路上,爸爸的話比以往少了許多,臉色沉沉的,我知道媽媽一定朝著爸爸哭訴了許多,他在為我的未來擔心。
覺得抱歉,亦覺得車廂裏的氣氛太過尷尬,打開碟,一曲《父親》瞬間充斥著整個車廂。我的眼眶忽然熱熱的,把頭扭向車窗外,透過玻璃,看見爸爸抬手輕輕的抹了一下眼角。
李曉坐在後排,直勾勾的盯著車窗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搖下車窗玻璃,風撲在臉上,一陣顫栗,把頭往外抻著,任由風吹進眼裏,眼睛瑟瑟的,阻擋了即將噴湧而出的眼淚。
回到家已經將近九點,媽媽坐在沙發上,直直的盯著電視。不遠處的餐桌上擺著倒扣著盤子的碗碟,一瓶紅酒孤零零的躺在碗碟之間,像形單影隻的老朽,孤零零的矗立著。
見我們回來,媽媽起身,望向我的刹那,我看清了媽媽紅腫的眼睛以及眼白中縱橫交錯的紅血絲。
一頓飯在鬱鬱寡歡中吃完,吃過晚飯,爸爸跟媽媽收拾碗筷,李曉做到了沙發上看著電視。我在媽媽刷碗的愣神間走進廚房,輕輕的從背後抱住媽媽,一滴溫熱的淚落到媽媽後背上。
“媽媽,別難過了好不好,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媽媽身子僵了一下,繼而放下手中的碗,抬手輕輕的擦拭了一下眼角:“你個不聽話的孩子,你讓爸爸媽媽多擔心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對不起,媽媽,原諒我好不好?”我聽著媽媽的話,眼淚洶湧,哭的一顫一顫的說。
爸爸過來拍拍媽媽和我的肩膀:“老婆子,別難受了,你看你把若冉都弄哭了,咱寶貝女兒現在不能傷心。”
媽媽轉過身,攬住我的肩膀:“女兒,別哭了,你現在懷著身孕,不能過度傷心。”
“嗯,媽媽,你也不哭了好不好?”從媽媽口中聽到懷孕,我心裏感覺怪怪的,臉熱熱的。媽媽的眼角閃著晶瑩的淚光,我伸手替媽媽擦拭。
媽媽握住我的手,拾起衣角輕輕的擦拭了一下,攬我入懷,怕抱我太緊,輕輕地攬住我的肩膀。我趴在媽媽肩膀上,感受著媽媽此刻的悲傷,也許將來等我有了孩子,等我做了媽媽,我便會理解此刻的媽媽有多絕望。
隔天上午,爸爸、李曉跟我去車站接李曉爸媽,在車站的出站口,遠遠地看見李曉爸爸右手牽著李曉媽媽走過來,左肩後背著一個編織袋。李曉爸爸上身穿著深藍色中山裝,下身一條黑色的褲子,高高的褲腳卷到了小腿上,腳下一雙黃綠色膠鞋。李曉媽媽穿著深紅色西服樣式的褂子,一條黑色的褲子褲邊踩在腳下,一雙同李曉爸爸一樣的黃綠色膠鞋。
李曉媽媽好奇的打量著四周,時而把手伸進嘴中吃吃的笑著,時而微微的留著口水,口水折射著陽光,刺疼了我的眼睛。
我斜過眼睛看爸爸,爸爸身影一半在陰影中,一半在光亮中,一張臉分成了暗與亮兩部分,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李曉朝著他爸爸媽媽招招手,我在旁邊尷尬的笑著。
“爸爸,這是李曉的爸……我.……叔叔和阿姨。”當李曉爸爸媽媽走到李曉跟前,拉住李曉的手時,我挽住爸爸的胳膊說。
爸爸笑笑,伸手握住李曉爸爸的手:“遠道而來,辛苦了。”
“你別說,那個硬座啊,還真的挺累的。”李曉爸爸遲疑著,繼而握住爸爸的手說。
爸爸的臉色明顯的僵了一下,一瞬恢複了微笑:“為了小孩的事當父母的的確辛苦了,先去我家休息一下,若冉的媽媽在家備好了一桌子菜,來歡迎你們的到來,順便為你們接風洗塵。”
李曉媽媽在一邊吃吃的笑著,伸過手想觸碰什麽,被李曉爸爸狠狠的瞪了回去。李曉媽媽哆嗦著躲到李曉身後。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股酸澀味從心底湧起,我心裏猶豫裝著一頭鹿,嘣嘣的踢打著我的心,我心髒一拍拍的亂跳著,忽慢忽快,亂的沒有了節奏,仿佛要跳出胸腔。
爸爸伸手攬過我,笑著:“還站在這裏做什麽?走吧,不然回去晚了若冉媽媽要擔心了。”
我因為懷孕的原因,隨著爸爸做到了副駕駛,李曉跟他爸爸媽媽做到了後排上,一路上,李曉低著頭,李曉爸爸黑著臉,李曉媽媽看著窗外的世界,手舞足蹈的指著、笑著、叫著。
爸爸的臉色沉沉的,一路上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有淡淡的音樂在車廂內流淌,我坐在副駕駛上,心疼的無以名狀。若當初,我不是如此任性,此刻,爸爸的處境便不會如此艱難了吧。
把車停進車庫,等電梯間隙,李曉爸爸放下肩上扛的編織袋,從中山裝內側的口袋中抽出大煙鬥,狠狠的按下一煙鬥煙,點火抽了起來。爸爸把我拉到了外側,笑著對著李曉爸爸。
“李曉爸爸,若冉懷孕了,她在的時候咱能不能不抽煙?”
李曉爸爸抬頭看著爸爸跟我,又狠狠的抽了一口說:“不礙事的,你們城裏人就是嬌貴,在我們農村哪裏講究這麽多,孕婦生產前一兩天還下地幹活來。就抽點煙,不礙事的,再說這煙才抽了幾口,卡掉多浪費啊。”說完,又抽了一口。
爸爸臉色鐵青著,盯著李曉,李曉看了一眼他爸爸:“爹,別抽了,電梯快來了。”
李曉爸爸狠狠的瞪了李曉一眼,又抽了兩口,直到煙嘴上方的煙葉變得通紅,仿佛要燃燒起來,才抬起腳,在自己的鞋底上狠狠的一扣,一堆帶著火星的煙沫在充分的與空氣接觸後,變得更加紅透,繼而灰白,緩緩的落到了地麵上,在微風的吹拂下,四散在麵前。眼前的空氣中充斥著嗆人的煙味。
我忐忑的看著爸爸,爸爸蹙著眉頭,臉色鐵青。我心裏的怒火蹭蹭的頂住心窩,一次次的撞擊,要不是他是李曉爸爸,我早就讓他們滾蛋了。
回到家中,爸爸開門,在玄關處換鞋,李曉爸爸媽媽順著墊子走入房中,在玄關處撂下背上的編織袋,在客廳和過道中邊看邊走著, 嘴裏說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媽媽從廚房中走出來,看見李曉爸爸媽媽,緊緊的皺著眉頭。
“親家,你們家裏夠大,夠漂亮來。”李曉爸爸從客廳裏轉過來,對著爸爸說。
爸爸咧著嘴笑著,比哭還難看:“還湊合吧。”
“要是我們能在這種大房子裏住,這輩子就值得了。”李曉爸爸邊打量邊說。
媽媽已經從廚房出來,來到了爸爸身邊:“老頭子,帶李曉爸爸媽媽去沙發上坐吧,都是客人,在這裏站著多不好。”
“親家母真年輕來。”李曉爸爸的目光被媽媽的話換回,盯著媽媽諂媚的笑著說。
“謝謝您誇獎,您先坐吧,飯菜一會就好。”說完媽媽轉身去了廚房。我跟在媽媽後麵,心已經恢複了原有的跳動頻率,心底的酸澀和憤怒一陣陣劇增。
進去廚房,媽媽狠狠的關上廚房門,站在刷碗池邊一動不動的站著。我在媽媽背後,低著頭,想說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媽媽回過身,狠狠的用手戳了一下我的胳膊:“我們家這是上輩子造了什麽孽,你看你這是找了個什麽對象?”
“媽,對不起。”把頭低向更低處,囁嚅著說。
“若冉,咱不跟李曉過了好不好?你跟著他,我跟你爸爸都不放心啊。”媽媽說這些時聲音變得哽咽。
我抬頭,一行淚從眼眶中湧出來,媽媽看著我,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都是命啊,都是命啊。”
當所有的飯菜擺放上桌,當爸爸拿出白酒紅酒和啤酒,李曉爸爸脫掉鞋半盤腿坐在椅子上,李曉媽媽伸手去拿桌子中間的紅燒肉,袖子掃過她跟前的菜,菜湯站在了李曉媽媽的袖子上,暗紅色的袖子,瞬間變得黑紅起來。
媽媽歎了一口氣,轉身回了廚房,爸爸強忍著心底的不悅,勉強的笑著,拿過李曉爸爸麵前的酒杯:“李曉爸爸,你喝白酒紅酒還是啤酒?”
李曉爸爸愣了一會,指了指白酒。
爸爸給李曉爸爸斟了一杯白酒,放在他跟前,他低頭聞聞,聞完趴在酒杯上吸溜一口,抬頭:“親家,你這個酒,聞著香,但是不如我平時喝的那種大桶酒勁大,不好,不好。等下次我帶點我那個給你嚐嚐,我那個酒很貴來,我們村喝的起的人不太多。”
爸爸張著嘴:“抱歉,我平時不怎麽喝酒,家裏沒有什麽度數太大的酒,您將就著喝吧。”說完爸爸苦笑著,輕輕的擰上了茅台的蓋子。沒記錯的話,這瓶茅台是我爸爸一個朋友送給爸爸的,爸爸因為不好喝酒,所以一直放在酒櫃裏未喝,今天李曉爸爸來,爸爸昨晚特意去酒櫃裏拿出來,款待他們的。價值不菲的茅台在李曉爸爸眼中竟然抵不過他平時喝的散酒,這種差異不也正是橫亙在我與李曉之間的巨大阻礙嗎?我們該如何克服?.……
李曉爸爸自顧自的吸溜著酒。李曉媽媽使勁的往自己的盤子中夾著菜,邊吃邊夾,口水隨著快速的咀嚼,四濺著。李曉低頭吃著不說話。爸爸倒滿一杯葡萄酒一飲而下,嗆得咳嗽起來。媽媽坐在爸爸一邊,低頭翻動著筷子。我看著爸爸媽媽和李曉全家,恨不得他們立馬滾蛋。
吃過午飯,大家坐在沙發上,陽光透過陽台照進來,熱烘烘的,我起身拉下卷簾,李曉媽媽見好玩,在我放手時拿起來,把玩著。我黑著臉退到沙發上。
“李曉爸爸,兩個孩子已經領證,並且若冉懷孕了,我們商量一下後麵婚禮的事情吧。”媽媽打破僵局,正了正身子說。
李曉爸爸從牙齒上拿開手指,吧唧了兩下嘴,往後倚到沙發上:“親家母,都已經結婚了,並且都已經懷孕了,我看著婚禮能不辦就不辦了吧。這辦婚禮就得花錢,再說懷孕了多折騰啊。”
“您這是什麽意思?不辦?我總共就這麽一個女兒,你說婚禮不辦了?”媽媽冷笑著問。
李曉爸爸見媽媽眼底的憤怒,微微的從沙發上起來了點:“沒有不辦,就說別浪費嘛,簡單一點就行了。”
“怎麽個簡單法?你來我家吃頓飯就行了?”
“也不是,這是一千塊錢,我們李家的禮金,在我們那裏一千塊的禮金可多啦,能娶到一個身子板結實,能生胖孫子,會下地幹活的結實女人來。”李曉爸爸脫下鞋低頭摸索著,從鞋底裏取出皺皺巴巴的一千塊自豪的放到桌子上。
媽媽站起來,冷笑著:“既然你們已經吃飽喝足了,那就走吧,帶著你們的兒子和錢,去娶一個給你們當牛做馬的結實女人吧。我們家不歡迎你們,當我們若冉瞎了眼吧。”
爸爸起身拉住媽媽:“別生氣了。”轉身看著李曉:“李曉,你先帶你爸爸媽媽去賓館休息下吧,今天到此為止,我不想你阿姨在被氣病。要是你爸爸覺得我們家態度不好,娶我們若冉不值得,請跟若冉離婚吧,孩子我們會讓若冉打掉,你們不合適。”爸爸強忍著怒意皺著眉頭說,說完轉過頭看著身體被氣得發抖的媽媽。
“叔叔.……我”
爸爸厭惡的擺擺手:“好了,我不想聽了,你們先走吧。”
“他親家……”
“叔叔,請你走吧,行嗎?你要是覺得我們不合適,我們離婚行不行,請你別來侮辱我的爸爸媽媽。”我厭惡的瞥了他們一眼,冷笑著。
李曉爸爸拉住他媽媽和李曉氣憤的走出去:“走,李曉。”
我走向玄關,在他們走出門的刹那狠狠地關上門。順著門慢慢的蹲下,一滴淚衝破空氣的阻力,慢慢的落下來,繼而,眼淚開始蜂擁。媽媽閉著眼睛,躺在沙發上,爸爸在一旁輕輕的幫媽媽順著氣。家裏愁雲慘淡,一家人因為我的任性痛苦著,而我也遭到了報應,遇見了這樣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