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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此夜難為情

  寒夜的天幕,半個月亮沉沉斜掛著。辭別楊錡而回的謝雲,一整晚都是思量不已的想著如何利用這次筵席。


  平心而言,他本是不願意跟這些亂七八糟的貴族宴會摻上任何關係。只是楊家聲勢赫奕,既然楊錡如此放低了姿態,無論如何,他都不便拒絕了這位駙馬都尉的邀請。


  況且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后,謝雲發覺這是一次推廣孜然羊肉與消靈炙的好機會。以楊家五貴如今熱可炙手的地位,若連他們都對自家的菜式誇獎不已,那麼接下來長安的權門豪貴必然趨之若鶩。


  除此之外,萬晨最後那句話也打動了自己。的確,難道自己真想抱著那個小小的茶肆,在那市井俗地說一輩子的評書嗎?當今貴官顯宦都是喜好音律,而興慶宮中那位天子痴迷於歌舞曲樂,更是舉世知名。一旦此次名動筵席,其帶來的好處當真是無窮無盡。


  當然,謝雲所追求的並非是伶人玩官之道。實則以擅音律而入科舉仕途的也不少,畢竟這時代的科舉、制舉都需要貴族豪門引薦。


  謝雲記得開元初年,當時尚未揚名的王維應舉會試。時年張九齡的弟弟,也就是如今的嶺南五府經略使張九皋,使人走通了玉真公主的後門,公主曾授意京兆試官以張九皋為解頭。而王維也將應舉,便同岐王李范商量,希望得到他的推薦。


  岐王李范便讓王維穿上錦繡華服,帶著琵琶,同到玉真公主第宅飲宴。王維風姿俊美,非常惹人注目,便為公主獨奏新曲。他彈撫琵琶,聲調哀切,滿座為之動容。公主甚感驚奇,問王維是否有寫就之詩,王維從懷中拿出數卷詩獻上。公主驚奇不已,於是讓王維更衣,不作伶人看,而升於客人之列。


  在岐王再次推薦下,玉真公主又改薦王維為解頭。此後王維一舉登第,成為開元九年的狀元,時年二十一歲。


  這種事若放在後世,乃是見不得人的權才交易。但在科舉草創的隋唐時期,卻是科舉的一大特色。唐代取士不僅看考試成績,還要有著名人士的推薦。因此考生紛紛奔走於公卿門下,向他們投獻自己的代表作。其中向禮部投的叫公卷,向達官貴人投的叫行卷。


  這種制度,乃是皇權對魏晉以來世家大族權力的妥協。但另一方面,投卷確實使有才能的人顯露頭角。謝雲在曲江雅集那次已經稍微引起了貴人公卿的一絲注意,但這還遠遠不夠……


  這個時代若想要揚名入仕,絕非僅僅像後世小說里隨意作出一兩首驚艷的詩詞便可。實則單單考試一途,也是極為艱難。這個時代科舉有常科、制科之分。其中常科便跟後世一樣,考生有兩個來源,一個是生徒,一個是鄉貢。他們都需要經過重重考試才可入圍。


  以謝雲如今的身份跟年紀,常科卻是行不通了。如今一來,便只能走制舉一途。所幸在盛唐時代,制舉銓官次數更多,且含金量更高。既然楊錡作出了這樣的暗示,謝雲自然不會白白錯過這次機會。


  心念至此,謝雲只感覺腦子微微有些發熱。楊家五貴與章仇兼瓊之間的筵席,也不知道那位四大美女之一的楊貴妃是否會同去呢……


  「看來孜然粉的事情,這兩天就得研磨好啊……」本擬回房休憩的謝雲忽然想起這件事來,便轉而跨步走到柳紫煙的房前。


  「柳娘子,可曾休憩了么?」謝雲走到柳紫煙房前,輕輕敲了敲窗門,卻從裡面聽不到一絲動靜。


  「柳娘子,我有事與你商量——」謝雲不禁加大了些力度,只不過輕輕一推,門兒便吱吱地被透了開來。


  「沒人么?」謝雲朝裡面張望了一下,一撩袍裾,輕輕步入柳紫煙的房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缸大大的水桶,隨著熱氣的升騰,一縷清香之氣淡淡溢滿房內。


  水桶后是一道長長的竹架子,淡紅的短襦與長裙已經搭在了架子上,衣服上傳來一陣芬芳馥郁的脂粉味。


  「不好!」謝雲隱隱感到不妙,他忽然意識到某些熟悉的橋段就要上演在自己身上,連忙往門外急退幾步。


  「誰——」謝雲前腳方抬,一道身影已是急閃而出。


  謝雲詫驚間,猛覺得脖子上一涼,斜眼瞟去,一柄閃著寒鋒的長劍正貼著自己的脖頸,緊接著耳邊一陣冰冷刺骨的聲音響起:「別亂動,不然我便割了你這小賊子的狗頭。」


  柳紫煙穿著繡花的粉色肚兜與白色的薄綢褲,身姿曼妙,白皙如玉,一頭長發如瀑布般的披散而下,隨著她肩膀的聳動而四處晃舞。


  謝雲舉起雙手,有些無地自容的解釋道:「柳娘子,這都是誤會……我不過是想找你商量那孜然粉的事情……沒想到……」


  「不必再說了——」柳紫煙身體顫抖著,卻是出乎意料的沒有惱羞成怒。她一隻手操握著長劍懸在謝雲脖子上,另外一隻柔荑般的素手輕輕將衣架上的外襦勾到自己身上,疾如旋踵地更好了外衣。


  須臾后,兩人同時抬起頭來,面面相看對視幾眼,一時間竟無語凝噎。


  柳紫煙稍稍的慌亂過後,終究還是清醒過來,咬了咬嘴唇,「你……方才說……是要找我商量……孜然粉的事情?」


  「唔——」謝雲愣了半晌,這才尷尬地點了點頭道:「我……我……嗯……」


  「我……知道了……」柳紫煙臉色終於紅了起來,過得好久,才話聲細若蚊蠅地回答:「……現在……很晚了……能否明天再說呢……」


  看看外面的天色,恐怕都已經子時了。謝雲頓時點了點頭,含含糊糊地道:「好……那你繼續洗吧……我也回房洗澡好了……」


  他不說倒是還好,這句蠢話說完,柳紫煙已是面色遽變。她扭頭凝視謝雲,臉上罩上一層寒霜,冷聲道:「給我滾出去!若敢再提起這件事,我非割了你的狗頭不可——」


  她雖是說要割了謝雲狗頭,眼睛卻往他的襠下盯了過去。


  謝雲只覺雙腿間一陣清涼透頂,頓時抖起一陣激靈。他忙不迭地點頭道:「柳娘子放心,我定然會守口如瓶!」


  與柳紫煙對望了片刻,見她已有驅客之意,謝雲稍稍聳了聳肩,囁囁嚅嚅說道:「其實……粉紅色的肚兜……嗯……很適合你……」


  他話未說完,一股凜冽可殺人的目光已往身上掃視而來,謝雲身子一顫,立馬狼狽地落荒而逃。


  柳紫煙嘴角抽動了幾下,氣呼呼地將房門「砰」的一聲關上。


  熄滅燈燭,柳紫煙想起謝雲抱頭鼠竄的丑相,竟是忍不住「噗哧」笑了起來:「我怎麼就遇上這麼一個活寶……」


  她放下長劍,柔軟的小手輕輕撫過自己發熱的臉頰,幽幽嘆息一聲:「奇怪……我原本是想……殺了他的……」


  心念至此,柳紫煙撩了撩長發,輕聲嘆道:「白沙在涅,與之俱黑……我何時也變得這番心慈手軟了……」


  她側過身子躺到床榻上,抬頭仰望屋頂沉思許久,臉色終於閃過一道狠戾冰冷之色,雙手緊緊攢住道:「若非你還有利用價值……待事情辦好后……我必然……」


  「唉……」柳紫煙輾轉反覆許久,忽然輕輕摩挲了背後那曾經中箭的傷口,咬著下唇噓了口氣,「其實這小賊子,秉性倒是還不錯……可惜……」


  …………


  謝雲心驚膽顫地跑出柳紫煙的閨房,頗有些無地自厝。


  他抬起頭來,只覺得今夜的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


  「奇怪……」謝雲負手仰望著迷離月色,忽然喟然而嘆道:「剛才……她的肩膀那裡……怎麼會有刺青……」


  「當初療傷的時候,怎麼就沒發現呢……」他深吸一口氣,微有些不解地看著天間夜幕,喃喃道:「若是刺青……又怎麼會是……一頭狼……」


  …………


  次日天未亮,謝雲就起身到院中打水洗漱。見柳紫煙房中尚沒動靜,他與賀氏、謝月母女喝了幾口粥,說了幾句家常話后,便匆忙趕到長安茶肆。


  出乎意料的是,他到那茶肆之時,那位顏如敷粉的公子萬晨正站在那門前等他,見到他過來,登時露出一個比桃花還要絢美的笑容。


  謝雲以為他是來催促詞曲的,稍微一怔,這才走上前拱手:「萬兄大家光臨小肆,可是來喝茶的?」


  「這倒不是。」萬晨從容一笑,反倒是開門見山告訴謝雲道:「聽說隴右節度使皇甫大帥今日進京獻俘,且將在朱雀大街誇官三刻。我想邀請謝兄一起前去觀看,不知謝兄可有興趣?」


  「皇甫大帥?」謝雲眉毛微挑,一時沒有回過神來,脫口問道:「是那位打敗吐蕃的皇甫惟明么?」


  「難道大唐還有第二位皇甫大帥么?」萬晨啞然失笑道:「與此同時,入京履職的還有河西節度使王倕、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怎麼樣,謝兄可有興趣一同前去湊熱鬧?」


  「呃?」謝雲愣了愣,有些迷惑地揉揉額頭:「你是說……今日三大節度使……同時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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