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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才子草包

  蕭恆也已經伏案寫就,然後遞給了程元振。程元振輕咳一聲,便肅然念道:

  「楊柳戲春渚,霜霰繞曲池。


  浦沙連岸凈,弦管奏花深。」


  程元振吟完,場下立有人擊掌叫好。這首詩言淺意濃,景真情真,頗得大自然的真趣。這首五絕與韓滉那首七絕詩一比,倒是各有千秋。可見韓休與蕭嵩的子孫都是雛鳳聲清,頭角崢嶸。


  「好句浦沙連岸凈,弦管奏花深。」刑部郎中陸潀更是譽不絕口,笑道:「蕭郎才誇八斗,奔逸絕塵,頗有蕭太師當年之風。我看這首詩的意境,比起韓舍人那首還要妙上三分。」


  陸潀是睿宗朝宰相陸象先的孫子。他的父親陸泛擔任秘書少監,襲爵兗國公。蕭、陸兩家世代聯姻,他自然得親自為蕭恆撐場。


  南朝時的江東門閥,過江稱為「僑姓」,以王謝袁蕭為大;東南則為「吳姓」,以朱張顧陸為大。若說蘭陵蕭氏是僑姓門閥的晚昏餘霞,那麼他們吳郡陸氏便是吳姓大族的暮景殘光。在這個關隴豪門與關東世家把持天下的時代,他們便是江南士族在朝廷的擎天玉柱。


  蕭恆臉一紅,面有愧色。陸潀本是一片好意,可效果卻是適得其反。因為在場的朱門豪士都知道他們兩家是連襟,陸潀的誇讚不僅沒起到撐場的作用,反而降低了蕭恆詩作的含金量。


  果不其然,陸潀話音方落,右拾遺柳季華便是冷嘲熱諷道:「陸郎真會往自己表兄臉上貼金。如此自吹自捧的能力,下官實在自愧不如。」


  右拾遺柳季華出身河東柳氏東眷房,他的姑母便是韓休的妻子。見陸潀尊己卑人,他自然得出面為表兄韓滉打抱不平。


  「柳季華!你在說什麼?」陸潀疾言遽色道:「你在辱笑我!難道蕭御史的才華便比不上韓舍人么?」


  柳季華的官職雖低於陸潀,可他卻是不屑一顧道:「下官只是就事論事,實在是韓舍人的詩作更高明一些。」


  柳季華家世顯赫,畢竟河東柳氏乃是關中四姓之一,與京兆韋氏、河東薛氏、河東裴氏同為關隴士族的領袖。柳季華兩位堂兄柳識、柳渾都是當朝才子名士。而他的堂姑母更是唐玄宗的柳婕妤,她為李隆基生下了長女永穆公主與二十皇子延王李玢。像他這樣的貴遊子弟,自然不會畏懼蕭、陸兩家的權勢。


  謝雲莞爾而笑。韓滉與蕭恆既是名門嫡子,又是儒雅朝士,自然不會當眾直面交鋒。而這時候,陸潀與柳季華便出面為自己的表兄角斗助力。這種情景,也可算是蕭、韓兩家之間的一場的代理人鬥爭了。


  長安城內的世家名族,彼此間關係既是盤根交錯,又是勾心鬥角。蕭、韓兩府的恩怨爭鬥,本是許多人喜聞樂見的事情。此時見兩家重啟鋒芒,眾人不僅沒有勸阻,反而是添油加醋,巴不得他們斗個你死我活。所謂官情紙薄,官場上的人情就是這麼殘酷。


  這時集賢校理蕭穎士終於站起來勸阻道:「文人斗詩斗酒,本是風雅之事。廣平王與眾位貴人尚未評論,兩位又何必因此嘵嘵不休?」


  蕭穎士字茂挺,乃南梁鄱陽王蕭恢的七世孫。他亦是蘭陵蕭氏的後進子弟,與蕭嵩、蕭恆之間算是遠親。只不過他與集賢殿學士柳識私交甚好,所以不願意看到兩家之間蟻斗蝸爭,這才挺身勸阻。


  蕭穎士四歲能作文,十歲補太學生,十九歲就考中進士第一,乃是有名的神童。他如今年紀不到三十,卻早已名揚天下,世稱為「蕭夫子」。他既親自開口勸止,柳季華與陸潀自然不敢再繼續造次。


  李俶微微一笑,這才出來和事道:「好了,韓舍人與蕭御史都是一時俊傑,兩位大可不必為此而起絆爭。」


  他大袖一揮道:「程元振,把蕭御史的翰墨也給摘錄下來。」旋即笑忻道:「來人!賜韓滉、蕭恆、陸潀、柳季華美酒各一杯。」


  「謝廣平王酒!」四人紛紛起身作揖,恭恭敬敬謝禮。


  「蕭、韓、陸、柳四府都是名門望族,本該齊心為朝廷效力,不可隨意爭執。」李俶眼睛一眯,笑融融道:「不若韓舍人與蕭御史各敬一杯,陸郎中與柳拾遺相酌一盞如何?」


  四人聞言都是露出驚訝之色,旋即面面相覷。難道廣平王李俶是想作和事佬,為他們化解宿怨?

  謝雲暗自冷笑。李俶的作法,到底是想擺出一視同仁的態度,還是真想化解兩家恩仇呢?若李俶的目的是後者,那麼他就未免太過幼稚了。


  若是他只想樹立自己執正持平的形象,保持對兩方不偏不倚的態度,那麼只能說李俶這位年輕皇孫已經略諳權衡之術了。


  無論李俶抱何想法,既是他吩咐下來,場內四人即便百般不願,也只能嚴格遵照命令行事,不敢稍有違背。


  見這四人按令行事,李俶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囅然而笑。


  此時場下才子名士也大多構思完畢,紛紛觀時而動,等待著一個脫穎而出的機會。


  繼韓滉與蕭恆之後,大理寺司直杜鴻漸也不甘人下,也起身奏稟道:「臣杜鴻漸亦有拙作一首,請諸位貴人指教。」


  杜鴻漸,字之巽。他的叔父杜暹曾任磧西節度使,斬殺過圖謀反叛唐朝的于闐國王尉遲眺,后入朝擔任宰相,成為開元盛世的創建者之一。而杜鴻漸出身於濮陽杜氏,以進士及第入仕,亦是高才之士。


  「哦?」李俶精神一直,雀然道:「杜司直若有佳作,還請快快道來。」


  太子李亨在入主東宮之前,曾被封為忠王,而杜鴻漸曾授為忠王府參軍。有這麼一段關係放在這裡,李俶對杜鴻漸自然格外友善。


  杜鴻漸昂然走到書案旁,略一沉吟,也是揮筆而就。


  程元振接過書紙后,本待開口吟唱。李俶燦然一笑,卻是將杜鴻漸的書紙拿了過來,自己親自為他朗誦。


  「春暖杏花多,踏青綠潭邊。


  綠陰鋪徑轉,黃鸝近人歌。」


  「好句『綠陰鋪徑轉,黃鸝近人歌』。」李俶詠頌完,便是嘖嘖稱羨道:「杜卿果真是彩筆生花,矯矯不群。小王讀後,只覺得心悅神怡,心神俱醉。」


  謝雲搖了搖頭,暗暗咋舌道:「這首意境言辭雖不落下乘,卻也沒有過於突出的地方,大致就是平平淡淡。這廣平王李俶也未免太過譽了。」


  李俶念完杜鴻漸的詩句,竟是長身而起,雍容大步走到書案旁提起筆毫。看他的樣子,似乎是要親自錄寫杜鴻漸的詩作了。


  聽到李俶口中那些溢美之辭,以及看到李俶的異眷殊遇后,杜鴻漸大感受寵若驚,連呼「杜某慚愧」。


  看到李俶對杜鴻漸如此恩寵,全場頓時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謝雲臉上浮起一道微不可見的淺笑。李俶如此行作,恐怕不只是因為杜鴻漸曾擔任忠王府參軍的緣故吧。據謝雲所知,太子李亨的寵姬杜良娣便是出身濮陽杜氏。李俶這番行為,恐怕是為了向杜良娣以及整個濮陽杜氏示好,又或許是想討得他父親李亨的歡心。


  總之,這些皇室中人的一舉一動,很多看似微不足道,實則都是隱含深意,遠沒旁人看起來那麼簡單。


  「這李俶少年老成,絕非不經世故之人……」謝雲一聲苦笑,「看來這些皇室貴人,一個個全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沉思之間,抬起頭來卻又看到身旁辛景湊那張不懷好意的面孔。而對方的目光也明顯放在了自己身上,臉上儘是一副奸笑。


  謝雲渾身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辛景湊這個草包一向綿里藏針,壞心眼極多。他如此陰險地看著自己,難道是想到什麼弄喧搗鬼的陰謀,想要趁機陰整自己?

  雖然不知道對方的陰謀詭計,不過謝雲一向信奉先下手為強的原則,他從來就不會給敵人整治自己的機會。


  「你想整我……我便先玩死你……」謝雲冷冷一笑,旋即思索應對的方法。


  忽然,他看到木案上盛酒的陶壺,心下忽然一動。


  他抬頭往旁邊辛景湊的桌子張望過去,眼睛一亮,拿起桌上的陶壺,偷偷走到辛景湊背後,將手中的陶壺狠狠地往地上摔了下去。


  「哐當!」地上傳來陶壺摔碎的脆響,堂上堂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道聲響吸引過來。


  謝雲嘴角勾出一抹奸詐的笑容,突然就趴下身子,捂著嘴巴換聲喊道:「臣通事舍人辛景湊,亦作詩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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