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091章
轉過天來就是臘八, 隨著御膳房的臘八粥一起賜下榮國府的,還有宇文熙的聖旨。只是偌大的榮國府, 有資格接旨的也唯有大老爺賈赦。
赦大老爺叩謝了聖恩之後,雙手將聖旨接在手中, 臉上莫名地有些唏噓。
從即日起, 他賈赦就是理藩院左侍郎了, 官居從二品。大老爺實在沒想到,那天小賈環不過是問了他一句,今日任命的聖旨便已經下來了。
另外, 聖旨中還提到了賈赦頭上那個一等將軍的爵位。
爵位,既然賈赦不稀罕了,宇文熙自然沒打算硬要給他留著, 十分乾脆地將之收回。只是, 聖旨中並沒提到這爵位的著落, 皇帝陛下似乎也沒打算往賈政頭上安。
賈母的上房裡,坐著榮國府的大小主子們, 今日臘八府上擺了家宴, 儘管兩房都鬧得要分宗了, 面子上的禮數還是要顧的。
他們雖然不得到前面接旨, 卻並不妨礙他們得知聖旨的內容。一待前院的消息傳來, 整間上房便寂靜下來。
大老爺/賈赦又陞官了,這……可如何是好!?
賈政只覺得自己滿心滿眼都是苦澀, 全然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根本不能想象, 待會兒該見了賈赦, 自己該做何反應。
明明,他賈政賈存周才是那個勤儉謹慎、忠於職守的,可為什麼他如今竟落得個免職罷黜的下場。反倒是……那個德行的賈赦賈恩侯,玩忽職守卻得屢屢升遷,什麼好處都落到了他頭上。
家傳的爵位給了他,一經外放實職便是從三品,等到回了京就更了不得。從二品啊!賈政根本想不明白,當今聖上到底看上賈赦哪點了,竟然對他如此重用。
難道,真的是賈赦那副弔兒郎當的紈絝樣兒?政二老爺第一次開始質疑,也許自己也該改一改平日的作風?
「爵位呢?聖旨上沒提爵位的事?」大兒子升了官,賈母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她對賈赦已經完全失去了母子之情。此時只強按住心中的膈應,逮著重點追問道。
到前面打探消息的,乃是賈政身邊的李十兒,此時正跪在屏風后回話。聽見老太太的問話,他連忙收回偷偷打量丫鬟們的眼神,回道:「小的只聽見聖旨上說,准許大老爺辭讓爵位,旁的就沒有了。」
賈璉聞言便是一挑眉,心裡不免有了些憧憬,難道說……他只略一抬眼,便正好對上妻子王熙鳳的眼睛,那裡面也是喜憂參半。
本已經沒有指望的爵位了,現如今忽然有了希望,怎能不讓這夫妻倆起了心思。
賈母攥著茶盞的手抬了抬,終究是沒敢扔出去。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她又沒被氣昏了頭腦,如何敢因著聖旨摔物件。
可是,到底這老太太氣得不輕,狠狠咬了咬牙,卻沒想到咬中了嘴唇,當時就咬出了血來,叫她強忍著抿了唇。
本來是想著能為小兒子搶來爵位的,可如今這麼看來,難道說竟要將祖傳的爵位丟了不成?
賈母面上沉鬱,心中卻是惶恐忐忑的。榮國府的爵位若是真的丟了,那挑起這件事的她,在整個賈家,乃至在滿朝勛貴之間,都會體面尊嚴盡失。
榮國府史太君的名聲,怕是會盡毀啊!
往後誰提起她賈史氏,唯一能想到的,怕也只有折騰丟了祖傳爵位這件事了。
賈母目光閃爍,掃過在座的眾人,在王夫人的身上頓了頓。她現今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宮中的大孫女元春了,可這個王氏……卻是個阻礙。
偌大的上房中,唯一能不受影響的,怕也只有無憂無慮的寶二爺了。他素來不耐煩管這些祿蠹之事,這時更不放在心上,只自顧自地湊在林黛玉身邊悄聲說話。
將近一年都沒見著林妹妹了,這區區幾日遠不能解了寶玉的相思之苦,正恨不能同林妹妹日夜不離呢。不過,林黛玉卻有些心不在焉,寶哥哥的十句話也不定能得到她回一句。
五歲喪母,如今又喪父,她林黛玉終於孤苦伶仃、寄人籬下了。這些日子以來,林黛玉一直都沉浸在喪父之痛中,同時又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迷惑、彷徨和畏懼。
父親去世之前,將她託付給了大舅父,叮囑她定要聽大舅父的,這讓林黛玉頗有些不知所措。在榮國府幾年,她可從來不曾同大舅父親近,甚至連面都沒見過幾回。反倒是外祖母和二舅父一家,對她疼愛有加,相比大舅父,她自然更信任這些人。
榮國府兩房分家的事情,林黛玉也聽說了,這讓她不得不更加彷徨無措起來。
她,究竟該寄到誰的籬下?
乾清宮裡,賈小環並不知道榮國府眾人的患得患失,他正坐在暖閣的熱炕上喝八寶粥。整個暖閣里,除了他之外就再沒一人。能夠如此自由地混跡於乾清宮的,整個皇宮裡除了宇文熙,也就只有他了。
賈小環手中,翻看著一本冊子,小眉頭皺得緊巴巴。宇文熙一進暖閣,對上的就是個這麼樣的「小老頭兒」,不免也皺起眉來,將那冊子從他手裡抽走。
「什麼東西啊,讓你看得眉皺成這樣?」翻了翻那冊子,皇帝陛下詫異地抬頭,道:「這是戲本子吧,寶寶你還對這個感興趣?也沒見你愛聽戲啊。」
宇文熙領養小東西這麼些年,逢年過節也大多一起過,宮裡沒少擺戲的時候,卻少見他能耐了心聽上一出的。這會兒是怎麼了,捧著個戲本子翻看起來。
「嗯……」賈小環懨懨地哼唧一聲,噘著嘴趴在炕桌上。
那本冊子是《貴妃醉酒》的戲本,正是當年讓他紅遍京城的京戲之一。如今將它寫出來,乃是因為他算著日子,他師父快該進京了。
上輩子師父將他救下,師徒倆朝夕相處兩年多,卻從未聽他老人家過多提起自己的過往。
賈小環只知道,師父大約是兩年後進的京,卻不知他老人家是從何而來,自然也沒得地方去尋找。當年他也不是沒問過師父,師父卻總是三言兩語將他敷衍,從不曾跟他詳說過去。
反倒是朝夕相處之間,師父零零碎碎地教導了他許多,如何唱戲,如何謀生,如何做人,如何生活……兩年多時間,兩人雖是師徒,賈小環卻覺得師父遠比榮國府那個老爺更像爹。
見小東西懶洋洋地不想吭聲,宇文熙翻了兩頁戲本,道:「寶寶,這詞譜子倒是不錯,只不過,你這小腦袋瓜看得懂嗎?」他也不喜歡聽戲,但是多少還是能品評品評的。
「說什麼吶,我怎麼就看不懂了,這齣戲還是我寫的呢。」賈小環一拍炕桌直起身,翻著圓眼睛瞪膏藥,哼哼道:「我光是會寫,還會唱呢。」
宇文熙「喲」地一聲,挑著眉還沒待奚落小東西兩句,卻見他便叉著腰站在了炕上,然後便是……
賈小環側身回首,眉眼間顧盼婉轉,瞥向膏藥伯伯的目光滿是嬌艷嫵媚,朱唇輕啟口中唱道:「麗質天成難自捐,承歡侍宴酒為年;六宮粉黛三千眾,三千寵愛一身專……」
本就被那一雙眼睛看得心神蕩漾,當這天籟清音入耳,宇文熙只覺心中一緊,再說不出話來,「寶……」
三千寵愛一身專啊!
「哼,好聽吧,沒聽過吧!伯伯你少看不起人,我環爺要是去唱戲,那怎麼著也得是個名角兒,不知道多少人得追著捧著呢。」也不過唱了兩句過過乾癮,賈小環便停下來對著膏藥伯伯翹下巴了,「伯伯你說,好不好聽?」
「呃……好聽,好聽得很!」宇文熙似有些走神兒,被賈小環的腳丫子驚動回了神,連忙誇讚道。但不知是意猶未盡,抑或者不願賈小環太過得意,又道:「怎麼就唱這兩句,是不是就會這兩句,剩下的都不會唱了?」
得到膏藥伯伯的誇讚,賈小環驕傲得不行,撇著嘴道:「會不會唱,伯伯以後就知道了。什麼時候伯伯哄得我高興了,就再唱兩句給伯伯聽。」
當年可沒少給膏藥家的人唱戲,現今想聽他環爺開嗓子,哼,且等著吧!
皇帝陛下並不知自個兒無辜受了掛落,頗為遺憾地擰擰小東西鼻尖,便將這事拋到了腦後。他方才也不過稀罕,看著聽著心痒痒罷了,其實並不願賈環多跟戲打交道的。
「給賈赦的聖旨已經發下了。寶寶,榮國府的爵位你真的不要?」宇文熙將賈小環拉到身邊坐下,擺出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過了年你就十三了,身上也該能擔些差事,為伯父分分憂。」
賈小環卻是個懶散的,沒個正形地歪靠在膏藥伯伯身上,打著哈欠說:「榮國府的東西,我都不稀罕。想要爵位的話,我自己會去拼去掙,用不著沾老賈家的那點騷。再說了,我還有伯伯在呢,伯伯還能虧待我不成?」
這話讓宇文熙聽得熨帖,也不介意這小子將自個兒當了枕頭,「這會兒倒是嘴甜得很,伯伯還真得重用重用我們寶寶了。既然想自己掙爵位,那待過了年便在伯伯身邊當個小侍衛吧,過兩年便能到軍中去磨練了。」
「這小子!」自己的話還沒說完,小東西已經抱著他腰睡著了,宇文熙無奈地搖頭失笑,利落將人抱回床上安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