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084章
八月多的天氣, 仍舊是熱得惱人,尤其是要無遮無攔地站在光禿禿地操練場上。
三十多位上書房少年,一個個都是短衣襟小打扮,身形筆直筆直地站在操練場上……曬太陽?李庸然也有些迷茫,不知道環小爺這是弄得哪齣兒。
不過,主子爺的意思是全聽環小爺的,所以李庸然目光銳利地在少年們中間逡巡, 一旦發現哪個少年稍有晃動,他便會邁步過去,舉起手中的小鞭抽一記。這其中, 便連兩位皇弟級的少年也不能倖免。
剛剛又挨了一鞭子的水溶,他不知道自己已經站了多久, 在這樣的烈日暴晒之下,早已經是頭暈腦脹的了。李庸然的那一鞭子, 雖然帶來了刺激的疼痛, 但卻沒能讓他清醒一二, 反而使他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腿上就彷彿被抽了骨頭一樣……
「啊, 水溶昏倒了!水溶……」
李庸然本已越過水溶,一聽見身後的嘈雜聲,連忙轉回身來。果然, 水溶已經倒在了地上, 那張本是清逸俊秀的臉龐, 被汗水和泥灰禍禍得成了花貓臉。
北靜王世子操練中倒下了, 李庸然難免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抬眼看向賈小環。卻見這位小爺神色淡然得很,仍舊筆直地挺立在那兒,這也讓李庸然的心情稍定。
他握了握手中的鞭柄,輕咳了一聲,喝道:「來人,將水世子抬至篷下,請王太醫診治。諸位學子,還請抱持站立姿勢,若有違規者將罰跑圈。」
李庸然所說的蓬下,乃是離操練場不遠的一處遮陽帳篷,下面安置著兩位太醫,及許多解暑和療傷的藥物。當然,其下還有不少煮熟晾涼的清水,專為少年們解渴準備。
水溶很快就被抬了下去,交到太醫手裡解暑散熱,羨煞了不知多少少年人。李庸然只覺是眨眼之間,操練場上就又倒下了倆少年,而且另外還有三個在搖搖欲墜。
見到此狀,李大總管只能暗嘆一聲,環小爺果真是心思縝密啊。
他並不如對待水溶一般,徑直將人抬去給太醫料理,而是微微一甩手,立時便有名侍衛上前。侍衛手中握著一根指長銀針,一言不發地就來到倒地少年跟前。然後,銀針便沖著大腿扎了過去……
「嗷——」地一嗓子,挨了針的少年就嚎叫著躥起來,滿臉驚駭地看看那銀針,又看看李庸然,精神顯然就振奮了。
因著他這一嗓子,另一個倒地的少年也傻了眼,一骨碌就爬了起來。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少年他從來都是俊傑來著。
便是搖搖欲墜的那幾個,見狀也登時站得倍兒直,再沒有想要倒下的意思了。
李庸然投給環小爺敬佩的一眼,被賈小環淡定而坦然地接受了。
想當初,環爺他也是被曬得倒下過,然後也曾經裝暈倒下過,結果……呵呵,師父他老人家就是個不懂得心痛小孩兒的,那針可比這侍衛拿的粗得多呢。
而且,小爺他被扎的是屁股,挨了針之後兩天屁股都沒能挨凳子。
他們這些少年佔據了京營的一處操練場,自然引起了京營官兵們的好奇。雖然兵卒和底層軍官們不得過去圍觀,但京營的最高將領節度使,以及幾位高層將軍盡皆是皇帝陛下的心腹,總有機會湊過去一窺究竟。
是以,在上書房少年們熟練操練隊列的時候,京營節度使帶著兩位副手站在操練場邊上。他們俱都抱著臂膀,目不轉睛地看著少年們的操練,沉默著不發一言。
直到這群皇子、世子、公子們的操練告一段落,暫時解散原地休息了,節度使方才低嘆一聲,「原本看著這操練怪兒戲的,不過這一番看下來,倒讓我有些感觸。別的暫且不說,若是咱們京營也如此操練,至少兵卒們在服從將令上,當有所進步。」
「沒錯。想想看,這其中兩位太上皇子,五位聖上皇子,另外還有藩王、異姓王世子,以及開國勛貴、朝廷重臣之後,哪一個都不是平凡少年,性子又豈是能言聽計從的。可你們看看他們現在的狀況,當真是令行禁止、紀律嚴明。咱們的那些兵油子,在這點可比不上。」
對於副將的此番認輸言論,節度使雖然不太喜歡,但心中還是認同的。他捋了捋下頦的須髯,忽然道:「老李、老張,我瞧著咱們京營也可以這樣練練兵卒們嘛。這些個主子爺都能練成這樣的成績,我還不信咱們京營操練不出來了。你們看如何啊?」
「我就想跟你說這事兒呢。我瞧著,是得給咱們這些兵油子也操練操練。回頭就跟李庸然商量商量,咱們塞幾個小子進去一塊兒練,等練成了就回營里操練兵卒去。」方才的副將一聽就拍了巴掌,利索地道:「正好,我那小子就在營里,等會兒就能過去練去。」
節度使沒好氣地瞪副手一眼,卻也默許了他的打算。畢竟,他自己也打定了主意,明天就把倆兒子塞進去操練去。
兩人倒都不擔心李庸然不許的。皇帝陛下未登基前,常年都在軍中,李庸然也是隨侍在側的。他們同李庸然,也是曾經共上沙場,一同作戰過的,那交情沒的說。
「老張,你什麼意見,怎麼不說話?」節度使將目光轉向身邊另一副將,見他一直都盯著那邊操練,對自己跟老李的意見不發評論,便一巴掌拍過去問道。
這位張副將被驚動,回過神來向節度使道:「將軍,我瞧著他們這也不單單是隊列、服從上的操練。你們大概不知道,前兒我無意中看見他們進山去,就問了庸然一聲,他說是什麼野外行軍操練。我就覺得有點趣,所以這兩天就特別注意了他們的操練。」
「這些小爺們每天卯時就起來了,背著十斤、二十斤的包裹跑操練場,每天早上都是十圈十里地;然後吃罷早飯了就開始鍛煉體力,然後就是隊列操練,跟現在似的頂著太陽站著;下午就是練習拳腳弓箭,你們是沒瞧見,那拳腳上都綁著鐵塊,弓箭上也有。」
張副將輕輕搖搖頭,讚歎道:「以前,我都全當這群小爺是來耍的,這兩天可算是開眼界了。這些操練不單單是聽命服從的,至少還有體力、耐力方面的,不簡單啊。我就是有些稀罕了,李庸然那貨咱們也是相處多年的,沒聽說他還有這檔子本事啊。」
「對了,你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節度使聞言一拍腦門兒,也豁然道:「那天我也看見了,李庸然帶著小爺們去了河邊兒,丈許深的河道啊,也不管會不會游水,那是挨個兒地往下踹呀。看來,咱們今兒晚上得好好兒跟那貨掰扯掰扯了。」
兩位副將俱都點頭,心中盤算著是不是該再從子侄里挑一挑,多選幾個塞進這上書房的少年團裡面。
用罷晚膳,賈小環就拖著賈小琮回了營帳,今晚沒有操練但夜裡還有活兒,該趕緊回去休息先。
上輩子加上這輩子,這些操練賈小環都已經習慣了,但年方十歲的賈小琮就脆弱得多了。好容易又撐了一天下來,這會兒就沒骨頭似的癱在板床上,任憑堂哥給按摩解乏著。
身上被按得實在痛快,賈小琮嘴裡哼唧著,不忘了跟他哥插科打諢,「本來還說中秋回家呢,這回可倒好,除了啃倆月餅,啥都錯過了。爹說過,要從金陵給我送固城湖的大螃蟹呢,這回也趕不上了,唉——」
「這回趕不上了就等下回,八月份的大閘蟹本也不是最好吃的,九月、十月才是吃螃蟹的時候。下個月吧,你們這幾個小點兒的就該送回去了,再往下的操練你們也扛不住。」賈小環的按摩手法是跟師父學的,以前都被用在他自己身上,如今總算能捏人了。
看著賈小琮被捏得吱哇亂叫,卻偏偏一臉的享受,宇文玸坐在一旁滿是羨慕。
人家兩個是堂兄弟,這裡面他也是有兄弟的,而且各個都是他的親哥哥,可惜啊……即便是跟他走的最近的二皇兄,抑或是對兄弟和善的四皇兄,沒有哪個能如賈環一般。偶爾能聽到兄長的一聲詢問,在他來說都是意外的驚喜了。
「小環,為什麼小琮會被送回去,還有人也會被送回去嗎?」心中只是略一感慨,宇文玸便將注意力轉向了他處。此時,他無比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會被送回的其中一個。
如果是五年之後,就如同賈小環上輩子見他時的年齡,宇文玸絕不會希望自己是被送回的一個。他會如饑似渴地期望著,自己也是被父皇看重的,被留在少年團中接受磨鍊。
可是此時的他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半大少年,這十幾天的刻苦操練已經嚇著了他,讓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賈小環看一眼宇文玸,眼角的餘光亦看到多人的注視,勾了勾嘴角道:「凡是年齡在十五歲之下的,就會被送回京去。剩下的年齡十五歲以上,除了皇室子弟之外,也可以自行決定去留。也就是說……」他目光環視一圈,在幾位皇子身上稍作停留。
此言一出,整座營帳先是一靜,但很快就又嘈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