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055章
端坐在御書案后的皇帝陛下, 接二連三地打了十來個噴嚏,登時叫身邊伺候的太監總管站不住了。李庸然公公略抬頭瞥一眼陛下, 近前了兩步低聲問道:「主子爺可是著了涼, 我這就傳太醫來可好?」
宇文熙揉了揉鼻頭, 正要說話時就又是兩個噴嚏, 讓他不由得苦笑了下, 「不必, 朕沒事, 這大概是……哪個小東西想朕了。」
他索性站起身來,背著手走到窗前眺望片刻,問道:「賈環那小子如今在哪兒?榮國府派沒派人去請?……罷了,叫人準備準備,朕要親自去一趟。」
李庸然並未見過陛下口中的那位賈環, 但最近卻頻頻聽陛下提起這孩子。他即便是自幼便在陛下身邊伺候的, 對陛下的心思甚為了解, 卻並不能弄明白為什麼……陛下會這麼惦記一個六歲的小孩子。
畢竟, 一直以來, 他們陛下都不是太喜歡小孩子的, 便是那些皇子皇女們, 也沒見陛下對哪個特別親近的。李庸然就納了悶兒了,那個榮國府的棄子, 到底有何非凡之處呢?
此時, 一聽陛下要親自去見賈環, 李庸然心中也是一喜, 他也要去開回眼界了。
密雲農莊里的賈小環攆走了都哭了的林之孝,一扭頭對上的便是愁容滿面的劉三,小臉兒就耷拉了,「幹嘛,瞧那臉皺得都成老樹皮了,小爺招你惹你了?」
劉三趕忙扯著嘴角要笑,也不管這笑到底有多難看,向著小爺訴苦道:「爺,還不是溫室的事。這眼看著就三月份了,溫室菜蔬再往後就沒什麼收益,往後可怎麼過啊。爺您也是知道的,咱們這莊子是個沒什麼收益的,每年賺不著什麼銀子不說,隔三差五的年份還得賠些銀錢呢。」
「所以說,爺,您看……」劉三的個子挺高,這會兒乾脆蹲到賈小環邊上,臉上擠出朵討好的笑容,求道:「您看,您是不是再琢磨些什麼營生給咱們,讓咱莊戶們的日子也能有個盼頭啊。」
「咦——離我遠一點。」賈小環被他那笑臉驚著了,一雙小手並排將那臉推走,「你們著什麼急啊,整個莊子上下都忙活了一冬天,過幾日又是春耕農忙的時候,好生歇幾天不行嗎?過陣子再說吧,讓我想想先。」
給莊戶們尋個賺銀子的活計,賈小環是本就想著的。往後這一莊子就都是他的人了,他不為他們籌劃著也不像話。再者說,他如今年紀尚幼,也得倚靠著這些人為他和娘親幹活呢。
雖然還沒得著確切的說法,但也得著了賈小環的準話,劉三的心就放下大半來,登時一張皺巴臉都舒展開來,一迭聲地對環小爺又謝又誇,恨不能捧上天去。
他今兒走這一遭,背後盯著的可是整個莊子的人,從八.九老翁到八.九稚童,各個都盼著環小爺能給他們再指條路呢。雖然忙活了一個冬天,就連過年都沒能歇幾天,可他們一點也不抱怨。要知道,挨家挨戶都分了好幾十兩銀子呢,比以往五六年的都強呢。
放下了心事,劉三也說起了伴讀的事,「另外,爺,您真的不回京里去啊?還有那皇子伴讀的差事,雖然是個折磨人的差事,可那上面……」他伸手指了指天上。
「那上面既然都點了您的名兒,您要是一直尋由頭不去的話,怕是不妥當啊。」皇家無戲言,哪是他們這些平民違抗不遵的。劉三語氣有些沉重地勸道:「爺,您可不能因為榮國府那幾位主子的緣故,把您自己給耽誤了。」
賈小環知他是為自己好,怕自己因小失大,為了跟榮國府那起子人置氣,把自己給搭進去。不過,他也沒跟劉三說自己的猜測,只是安撫道:「我知道了,不會胡鬧的。那府上的人既然求著小爺我了,那就得有個求人的姿態,總不能就派個二管家來吧。」
「原來您是在意這個。」劉三聞言多少放心了些,也看出小爺不願跟他談論此事,便轉而說起了其他的事。
在莊子上轉了一圈兒也就到了中午,賈小環正坐在炕上等麵條,劉三跑進來稟報,「爺,外面有客人……」他湊近賈小環壓低聲音,「就是上次被人追殺到您屋裡那位。」
能夠遭受那種程度殺手的追殺,那位爺就不會是位平凡人物,方才他又暗中打量了對方兩眼,那位爺的氣度實在不凡。更何況,他的身後跟著那一位,看上去有些不妥之處啊。
膏藥!
賈小環一下子就從炕上蹦下來,也不吭聲就輪著小短腿兒跑了出去。
劉三也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面,望著賈小環的背影,眼睛里有些擔憂。他不知道環小爺自個兒知不知道,一聽說那人來了,那張小胖臉兒都笑成個包子了。
宇文熙並沒有等在外面,單手背在身後就進了莊子。他雖然在這裡呆過幾天,但並不曾白日里遊逛過,這會兒便四下張望著看看。他也想知道,作為小東西的親人長輩,榮國府那些人是怎麼對待他的。
「膏……伯伯!」賈小環的腿雖然還短,但捯起來的速度卻是不慢,一瞧見膏藥就扯著小奶聲喊了起來。他本是想喊膏藥的,但猛然間想到了那個可能,就將『葯』字咽了下去。
沒辦法,皇帝老兒不好惹啊!
高伯伯?!宇文熙站住了身形,聞言挑起了眉毛。他這個環寶寶是認錯人了呢,還是給他起了什麼綽號呢?
沖得勢頭有點猛,賈小環畢竟年紀還小,便有些收不住腳步。不過,看著膏藥伯伯已經張開了的雙臂,環小爺心懷大慰之下,索性小身子就撞了過去。
「哎呀!」李庸然見狀驚呼一聲,連忙想搶上前去,將主子爺護在身後。這位賈環公子怎麼跟個二愣子似的,橫衝直撞得萬一傷著陛下可如何是好。
不過,宇文熙擺了擺手,反迎上前兩步,略一彎腰便將賈小環接住。
……
自從皇額娘去了之後,他活得就更憋屈了。堂堂嫡子,早早就被剝奪了繼承皇位的權利。成年之後,直接一個光頭阿哥扔出皇宮,再塞給你一個博爾濟吉特氏的嫡福晉,將就著活吧!到最後無聲無息地死在府里,就連個像樣的喪禮都沒有。那時,他真的很嫉妒五叔和親王,人家就算辦個生喪,上門的宗室、大臣都比他這個真喪的多。
活著憋屈啊!
好不容易做了鬼,想著投胎轉世可該逍遙自在了吧!誰知道又成了泡影,他這鬼一做就是二百多年啊。別說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了,就連外國的死神都沒見著一個。整天就是飄來飄去的,什麼事兒也沒有,就剩下跟別的鬼嘮嗑了。
開始的時候,他只能在紫禁城裡飄,不過這地界兒鬼多,他倒也不無聊。閑的時候,還能去看看乾隆的笑話,聽聽後宮的八卦。只是,還是憋屈啊!死了之後,他實在是不想再看見乾隆那張臉,更不願意看見他腆著張臉將平庸的十五誇成一朵花一樣。
終於,乾隆死了,他也能離開紫禁城了。等他飄到外面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外面也不太平。到處都是起義軍,這個教、那個會的,紛紛揭竿而起。也不知道這十五是得罪了哪路天神,反正從他登基這天下就沒有太平過,更可笑的是竟然被人打進了紫禁城。他當時看在眼裡,笑在臉上,卻哭在心中。祖宗基業啊,就這樣讓這父子倆糟蹋了!憋屈死個鬼了!
不過,也有讓他開心的事兒,十五居然是被雷劈死的,真正的形神俱滅啊!這十五他得多招神恨啊!這麼個死法兒,也難怪他的兒子不敢在史書上寫明他的死因。
然後,他的日子就越來越憋屈了。那些蠻夷小國都敢對大清朝動手動腳了,條約一個一個的簽,銀子一堆一堆的賠,割地賠款、喪權辱國!這就是十五你的子孫,這就是乾隆你的子孫!他以為看到這些他能夠高興的嘲笑乾隆,嘲笑十五。可是他沒有,他在哭!鬼雖然沒有眼淚,卻並不妨礙他哭得凄厲。就算他已經不是皇子,可看到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慘狀,仍讓他胸中憤懣。憋屈啊!這不是他一個鬼的憋屈,而是全部炎黃子孫的憋屈啊!
所以,他跟隨著輪船,去到了那些乾隆口中的蠻夷小國。他得到那裡去看看,就算不能跟人掐,他也得找幾個外國鬼掐幾架才行,不然非得給憋屈得魂飛魄散不成。日子就在他不斷的跟外國鬼掐架的過程中慢慢滑過,在他掐遍歐洲無敵手的時候,他想家了。想念那片他凝望了百餘年的土地,想念那土地上承載的江河山嶽,想念那上面生活著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