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啊哈哈哈……哦呵呵呵……嗯……嘿嘿嘿……」


  早飯的餐桌上,賈小環黑著一張小臉兒,目光沉沉地盯著面前的粥碗,壓根兒不肯施捨個眼神給一旁的半老頭子。明明都那麼大年紀了,笑得七倒八歪跟沒骨頭似的,也不知道像什麼樣子。在赦大老爺小聲的伴奏下,賈小環緊抿著嘴唇,拚命抑制住想給他大伯父一湯匙的衝動。


  昨兒晚上,他還當這半老頭子多有定力呢,卻原來跟這兒等著他呢。本來他昨晚就是一肚子心事,大半夜才睡著的,卻沒成想天不亮就被吵醒了。從睜眼到現在,起碼一個多時辰了,那嘿嘿哈哈的聲音就一直縈繞在耳邊,讓他想把耳朵戳聾了。


  事實上,赦大老爺也不想這麼著的,他到這會兒還沒吃下飯呢,很餓了好么。但是!老爺他真的是控制不住,想笑得停不下來啊!

  即便是換個人,設身處地地想一想,本來都已經打算好了傾家蕩產的,卻忽然之間有了新出路。不但用不著禍禍自己的銀子,眼瞅著還能大把大把地往家裡賺,那得是多麼幸福,多麼愜意,多麼小人得志的一件事啊。


  昨兒晚上他當然聽見小傢伙兒的話了,不過大概是身心太過疲憊,只是確認了一下便去會了周公。但是,半途的時候,周公便把他攆回來了。要知道,若不是小傢伙兒睡得沉,老爺他半夜就已經把人笑醒了。也就是老爺他自制力強些,忍到了天都放亮了才笑的。


  終於,在賈小環忍耐不住,扔下手裡的湯匙時,赦大老爺也是笑得沒了力氣。雖然仍舊咧著嘴角抱著肚子,但好歹是沒有了那魔音一樣的笑聲。


  賈小環木著臉長出口氣,覺得自己總算是活下來了。他揉揉發漲的腦門兒,眨眨隱隱有些發直的眼睛,從椅子上出溜下來,打算回去再睡一覺。環爺他已經後悔了,他就不該昨晚跟半老頭子說正事,這不是純粹給自己找罪受嘛。


  「環兒,你這孩子!」見散財童子要走人,赦大老爺也不顧上把氣喘勻了,連忙揚聲道:「來,來,來,快到伯父的腿上來,咱們爺兒兩個好好商量商量那、那燒東西的事情啊。」說著,大老爺還拍了拍自個兒的大腿。


  他們伯侄倆吃飯的地方並不隱秘,是以赦大老爺並沒有將玻璃的事情講明。不說這莊子上的人如何,至少周瑞那兩口子老爺他是信不過的。那等金光閃閃的法子,若是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可就毀了他們伯侄倆賺銀子的門路了啊。


  「呵呵!」賈小環頂著黑眼圈的一雙大眼,異常厭棄地乜斜乜斜赦大老爺的腿,一點沒有被他所動的意思。這半老頭子的心是真大,他怎麼就那麼相信爺這半大孩子呢?!為了這個竟然就乾笑了一個早上,也真是讓他開眼界、長見識了。


  要知道,就連環爺他自個兒,也不確定真的能按那方子燒出玻璃來啊。


  這莊子實在偏僻簡陋,光是筆墨紙硯就尋了半晌才找到,賈小環便趴在桌子上開始寫寫畫畫。方子的內容他記得很清楚,便是重活一輩子也沒有絲毫以往。畢竟,當初為了把這東西背下來,他不知挨了師父多少揍,每每提問時,但凡錯了一點兒便會有深刻的痛的領悟。


  大概是此時的年紀太小,手指握起筆來並不合適,賈小環吭吭哧哧地寫了半晌,直到都快中午了也沒把方子描寫齊全。赦大老爺在一旁看著,急得又是搓手又是踱步又是拽頭髮的,強烈要求以身代之。


  可惜,賈小環是個有原則的好孩子,必須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就算是把半老頭子急吐血了,那也不能行未竟之事。


  「早跟你說了,你念著我寫著,哪還用得著你費這麼大勁兒。看看,這小巴掌都寫成黑的了,有沒有傷著手指頭啊?還有這臉,你是把他當抹布了不成,一道一道的醜死了。」赦大老爺驚喜地接過那方子,卻並未急著察看,反對著賈小環開腔嘲笑。


  不過,老爺他好在還是個慈祥的,丟給賈小環自己的帕子,嘴上卻仍舊不依不饒的,恥笑道:「對了,你個小傢伙兒不是說自己不認字嗎,這就叫不認識字?雖然……這字兒的確寫得跟狗啃的似的。」


  「嫌是狗啃的就扔!」賈小環對著自己手上的墨汁也是皺眉,想來臉上也有不少墨漬,光用這干帕子擦怕是不頂用的。他不耐煩地哼道,啥叫得了便宜還賣乖,就這半老頭子這樣的。


  曾經,他是多麼敬佩這位大伯父啊,認為他雖內斂不善表達,性情又頗為紈絝不修,但終歸是位慈祥和藹的長輩。但事實上呢?!呵呵,小爺都快被這半老頭子折騰死了。


  「哼!」赦大老爺也不生氣,彎著手指刮一下小傢伙兒的鼻子,低下頭去看那方子。賈小環如今的字跡確實,呃……稚嫩,大老爺皺著眉連認帶蒙的,總算是將全文給看了下來。


  只見他眨巴了眨巴那雙桃花眼,眼神里滿是不解與迷茫,怔怔地問了賈小環一句,「環兒,這麼著真的能燒出那東西來?」材料未免太過簡單了些,也就是工序上有點複雜,但這……


  這方子里的燒制材料和方法也太過簡單了些,若如此真的就能燒制出玻璃器物的話,讓國朝的工部和匠人們情何以堪啊?!

  自打西洋的玻璃器皿流入,同這邊兒的玻璃大不相同。他們也是鑽研了多少年的,可終究是落後得多,燒制出來的玻璃透明度差且易碎。也正是因此,造成了玻璃器物的價值居高不下。


  可按照小傢伙兒這方子上來看,燒制那透明無色的玻璃器物並非難事,所用材料也不難尋摸,這未免有些駭人聽聞。難不成,小傢伙兒叫他那什麼師父給糊弄了?

  終於還是問出來了啊!

  赦大老爺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卻也讓賈小環心裡一松。這種應有的疑問,若是半老頭子一直不問,他就總覺得有什麼沒著落似的,七上八下的不放心。


  「我哪知道,我自個兒又沒燒過。」即便是說著沒底氣的話,賈小環仍舊嘟著一張小臉,語氣里的理直氣壯就別提了。反正,他師父說是能行的,那不管到底行不行,弄起來試試唄。


  不過,依照賈小環以往的經驗,他師父留下的東西還是比較靠譜兒的。


  「呵呵!」滿腔的激動險些被澆滅了,赦大老爺真想狠拍一頓小傢伙兒的屁屁。都不知道方子能不能行,就敢這麼理直氣壯地,老爺他果然是太嬌慣孩子了。


  用罷了午飯,赦大老爺就騎上了馬背,也不管張太醫怨氣如何,一行人便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大老爺還是要到農莊去,那邊安置著不少工匠,正好讓他們試一試這方子。若是成了的話,那自然皆大歡喜,老爺他也用不著傾家蕩產了;若是不成……不成再說吧。


  小傢伙兒可是說了,他手裡的寶貝多著呢!


  站在莊子門口,目送大老爺迤邐而去,周瑞揣著手勾起了嘴角。總算把這不速之客給送走了,也該他好好改善改善生活才是。這兩日住在那破土坯房子里,又臟又潮的,都快把他憋出毛兒來了。可偏偏又有個大老爺杵在那兒,弄得他也不敢便宜行事,真是受罪得很。


  不過,往日倒是不知道,那環哥兒什麼時候竟然扒上了大老爺。這可真是有意思得很,放著自己親爹不知道親近,反倒對個不頂用的伯父獻殷勤,這可果真是奴才生的啊。


  對於賈小環親近赦大老爺,周大管家是十分不屑的。榮國府雖說是大老爺襲了爵,可當家做主的是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再加上還有個寶二爺在,不僅銜玉而誕還深受老太太寵愛,這日後是個什麼結果,誰又能知道呢。


  「老劉啊,你看咱們接下來,是不是按著上回商量的來辦?」往回走的路上,周瑞向著庄頭劉三道:「天花啊,可畢竟是非同小可的,咱們可萬萬不能大意的。便是不為旁的,也該為這莊子上的十來戶想想。若是萬一哪個染上了,豈不是咱們的過失。」


  「之前有大老爺在,那就是位不聽人勸的主子,咱們就已經耽誤了不少工夫。若是再耽擱下去,若是釀成了大禍,可是誰都要吃不了兜著走的啊。」看著劉老三依舊不吭聲,周瑞不免有些不耐煩,皺著眉加重語氣,道:「我看,這便把環哥兒同趙姨娘他們移到個妥帖的地方,叫人看著才是。」


  把那兩個挪走了,他們兩口子也才好住進那小別院里啊。


  劉三這才向著周瑞憨笑一聲,道:「不必如此了吧。大老爺不是請了太醫來,給環哥兒和姨娘都診了脈的,說是都沒染上。周管家,那畢竟是府里的少爺和姨娘,都是主子來的,咱們不好放肆啊。」


  周瑞一聽就急了,當即便瞪起了眼睛,頗有些疾聲厲色地說道:「嘖,這又怎麼會是放肆呢?來之前,便是老太太親口吩咐的,必要將他們給看好了,不能有一點鬆懈的。我說劉老三,這若是出了什麼事,上頭可是照著我的頭呢。我不管那麼多,你今兒必須把人給挪走了看起來。劉老三,你可別忘了這莊子該聽誰的。」


  「你說,這莊子,該聽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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