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趙姨娘被賈環葬在城郊的一處墳崗,以她的身份是進不了賈家祖墳的。當然,即便是能進得去,賈環也不會那麼做。他對於賈家,對於賈政等人,已經是深惡痛絕,再不願同他們有絲毫牽扯。
強忍著心中的憋屈和憤怒,賈探春接過賈環遞過來的香燭和紙錢,規規矩矩地給趙姨娘磕了三個頭,又抹著眼淚燒了一疊子紙錢、元寶等。
這眼淚她流得倒是情真意切,卻並非對趙姨娘這親娘如何懷念敬仰,而是自傷自憐同委屈哀怨交織在一起,讓她情不自禁罷了。
賈環卻並不管她心裡到底如何想,眼見著親娘終於等到了賈探春的祭拜,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樁心事。他站在賈探春的身後,默默地注視著趙姨娘的墓碑,眼睛漸漸泛起了水光。只是,卻沒有掉下眼淚來。
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來祭拜娘了。不過這也無妨,也許……用不了多長時間,他自己便要到下面去陪著她了。
時間很快過去,賈環周旋在忠順、北靜兩王之間,雖不得接觸朝堂,卻亦感覺到時局氣氛的緊張。轉眼間,時序已進入到了寒冬臘月,眼看著新年便已經近在眼前了。
北靜王府里,北靜王常呆的一間暖閣里,傳出陣陣充滿志得意滿與野心勃勃的大笑聲。
「哈哈哈……」一回想起今日早朝上發生的事,北靜王便怎麼也止不住自己的笑聲。他一邊大聲地笑著,一邊挑著眉梢盯住對面的人不放。那滿是恣意與驕傲的眼神中,分明是在說:怎麼樣,我定的計策沒錯吧!
對面的青年雖沒有大笑出聲,眼角眉間卻也滿是笑意。他握住北靜王的手,略一使力便將人拉到了自個兒懷裡,將雙臂擱在他的腰間,「好了,再笑下去,肚子就該疼了。」
「噗……呵呵,我每回想起老四那時的臉色,便忍不住要笑。你且讓我再笑一笑,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說。哈哈……」北靜王又笑了一晌兒才算止住了,懶洋洋地倚在青年的懷裡,「我原還沒想著,那賈環能有這麼大用,只想著物盡其用罷了。卻沒想到那小子竟然……嘿!」
「的確,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進行地如此順利。」青年讚賞地在北靜王額上輕吻一下,手指還曖昧地摩挲著他的唇,只是眼睛卻轉向了別處,「不過,他的那副長相、身段、脾性確實引人,也難怪忠順王叔會將他放在心上,讓他有那麼多施展的餘地。」
北靜王本還洋洋得意的,待聽到後面臉色便有些變了。他在青年懷裡一個轉身,改倚為趴在青年懷裡,微眯著一雙略圓的狐眼,語帶漫不經心地道:「那賈環長得確實不錯,到底是出身榮國府的,不管男女都是一副好相貌呢。就好比那賈寶玉,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的,是也不是啊?」
「差得遠了,兩個人雖是嫡庶兄弟,可完全是不同風格的。」青年仍舊環著北靜王,並不在意他話中的意味,猶自誇讚著賈環,「那寶玉早兩年還好,珠圓玉潤的挺討人喜歡,只如今歲數上來了,便多讓人覺得雞肋了。賈環卻是不同,如今正當年少,又練了戲台上的功夫,那身段兒,那眼神兒……真是風華絕代啊。」
他自然聽出了水溶話中的不滿,但那又怎麼樣呢?
從一開始,水溶便應該知道,他不是個會為他一人駐足的。他水溶在於他來說,也不過是同其他人有些不同罷了。更不必說,在這些不同當中,他的北靜王的身份佔據了頗大的比例。
是以,當年他看中了賈寶玉,便要將他得到手,誰也不能阻攔於他,水溶當然也不行。而如今,他又看上了賈環,仍然是勢必要將他弄到手的,同樣是誰也不能阻攔於他,水溶同樣也還是不行。能夠忍耐到現在,已經是他顧全大局了。
青年的話,讓北靜王的臉色驀地一陰,但很快便又緩了過來。他放軟身子在青年的身上蹭了蹭,尤其是沒放過那等部位,待感覺到青年的身體已然變化之後,方笑道:「難得聽你如此誇讚一個男人,既如此,趕明兒便將他叫過來,讓你好好享受享受便是。」
不如此又能如何呢?北靜王將臉埋進青年頸窩,眼神立刻凌厲起來,默默地將「賈環」這名字念了兩遍。而心中,雖早已為賈環判了死刑,卻又將毒酒一杯改為了凌遲處死。
那樣一個四處勾引人了低賤戲子,非凌遲處死不足以贖其罪!
「只是,這回的事情他乃是關鍵之人,怕是要不了多久,忠順他們也該想到他了。是以,這個人不能留。」北靜王抬起太來,向青年關切地勸道:「如今,還不是盡情享樂的時候,咱們當以大局為重啊。」
「放心,本王豈是不知道輕重的。」青年聞言挑眉一笑,手掌在北靜王的腰間摩挲著,「溶兒,待我嘗過了新鮮之後,他便隨你處置。這麼多年了,唯一讓本王放不下的,只有你一個而已……」
聲音消失在兩人糾纏的唇齒之間,本就膩在一起的身體糾纏地更加親密,溫暖如春的暖閣里洋溢起了春光。
賈環並不知道,他已經被北靜王他們決定了命運。但他能感覺得到,事情大概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昨日傳來消息,忠順王爺冒犯聖顏,被大怒之下的當今聖上當眾斥罵,又被罷黜一切職務,禁閉與王府閉門思過。更嚴重的是,這個閉門思過並沒有個期限。
忠順王爺為何會受此等嚴懲,賈環是知道個大概的。畢竟,那其中也有他出的一份力。而他能得逞,卻是忠順王爺有意為之,為的是將對手一網打盡、斬盡殺絕。而他賈環,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這兩邊的人怕是都不希望有他存在。
所以……他怕是不應該再活在人世了。
事實上,賈環對於這世上也沒什麼留戀的,只除了一個彩霞。所以,他早早便將人託付給了倪二。等到他命赴黃泉,想必那起子貴人們不會把個丫鬟奴婢當回事的。如今,他只期望倪二能好好對待彩霞,兩個人能平安一生,白頭到老。
至於,那個跟他乃是血脈至親的賈探春,呵呵……只願這位賈三姑娘能遇難成祥,吉人自有天相吧!
賈環被叫到北靜王府的那天,正是大年初一。北靜王一大早進宮朝拜之後,便在家裡擺開了酒宴,又特意請了賈環的戲班子進府唱堂會。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地耍樂了一天,到散場的時候已經是入夜光景了。
「環兄弟,今兒是大年初一,倒叫你不得安生地忙活了一天,實在是過意不去啊。奈何府上的老太妃就愛聽你那一出《貴妃醉酒》,定要將你請來。本王看著這會兒時辰也不早了,你就在王府歇一晚上吧,等明兒看是在這兒吃酒,還是回家去,都隨你。」北靜王也不問賈環的意見,便引著他往王府的一側走過去。
「恭敬不如從命,那我便叨擾了。只是……」賈環隨意瞥了眼立在自己身後的兩名男僕,神色淡然地邁步隨著北靜王而行,「只是我家中還有姐姐在,這會兒還不回去,怕是要擔心的。還請王爺派人去送個信兒,莫叫她著急才是。」
這也是他一個小小的提醒,算是他為他的好三姐留下點念想。
北靜王聽了他的自稱,眉頭便不由地皺起來,定睛看過去的時候,越發覺得今兒這賈環好像同前陣子不太一樣,卻猛不丁地又說不出個一二三來。不過,他早已決定了這戲子的命運,並不在意他的什麼變化。
他到了今時今日,再變又能如何呢?!
「哈哈……環兄弟果然是姐弟情深的。放心吧,本王已經命人傳信去了,你只管安心在府上安置便是。」一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北靜王的眼神不禁陰沉刻毒起來,低聲道:「並且……本王還給環兄弟你,準備了個驚喜呢。」
賈環聽著北靜王那宛如咬牙切齒才吐出來的話,不由得暗自皺了皺眉。這姓水的又在發什麼瘋,明明是他要自己的命呢,怎麼倒好像是自己欠了他的?這其中……莫非還有什麼變故?
想不明白的事,賈環便不再去想,畢竟,答案就在眼前了。待隨著北靜王走進一間幽靜暖閣的時候,他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環兒,本王可是等了你許久。」見北靜王帶著賈環進來,青年便放下手中的書卷,抬起眼來漾出一抹笑容。那雙灼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賈環,裡面透漏出來的意味實在是太過明顯。
志在必得!
「這位是?」雖然心中大概明白這人的身份,可賈環並未見過此人,可見北靜王把人藏得極深。
北靜王同青年都沒有回答賈環的問題,兩人只是默契地相視一眼,便各行其是起來。北靜王回過身,陰冷地乜斜賈環一眼,便雙手握拳地出了房門。而那青年,則是宛如打量精美瓷器一樣地看著賈環,緩緩地向他踱步而來。
面對如此情形,賈環卻沒有絲毫緊張慌亂,反施施然坐到了椅上,還倒了杯茶端著輕嗅起來。
這樣的賈環叫青年驚訝了,他不掩驚嘆地問道:「環兒,你真是讓本王吃驚。你告訴本王,是不是早已經想到了今日?可人兒,你放心,本王會讓你享盡極樂,定不會讓你抱憾而去的。」
「我自然不會抱憾而去,但是你……」賈環並未去看那青年,只是專註地打量著自己手中的茶水,「王爺,你恐怕就要遺憾終生了。」
青年此時才覺得不對,斂起了心中的青色之意,驀地揚聲喝道:「來人吶!」他是個愛惜自己的人,雖然要在這裡行那私密之事,卻也沒忘了安排侍衛守護。
只是,接連兩聲呼喚,卻連一個侍衛的身影也不見。
這,不由讓青年端正了臉色,目光灼灼地盯著賈環,語氣且親熱地道:「環兒,這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
「你放心,我不會叫你死的。」賈環根本不耐煩聽他把話說完,約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徑直起身一個巴掌抽過去,這位王爺便在震驚和驚駭之中,應聲而倒了。
青年的整張臉都扭曲了,目光中滿是驚怒之色。他不是震驚於自己被抽了耳光,而是……為什麼他竟然不能動彈了。天知道,當他眼睜睜地看著賈環那一巴掌抽過來,自己卻動彈不得分毫的時候,心中的震驚和恐懼有多深。
「環、環兒,咱們之間合作多時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今日的事,是本王唐突了,本王向你賠罪。你看,這事便算一筆勾銷,可好?」青年強壓住心中驚懼,忍著臉上的疼痛,聲音微顫地說道。不管怎樣,他定要先擺脫此等困境才行。
賈環卻並不理會,隨手便將方才坐著的椅子拽了過來,然後神色淡然地給了青年一記——劈頭蓋臉地一記啊!他早就忍這些人很久了,這青年雖沒有在他跟前打晃過,但誰叫他這會兒逮不著北靜王呢,也只好跟他這幕後之人多收些回報了。
一連將兩把結實的紅木椅子砸得散架,賈環才在青年由高昂凄厲轉為低啞荏弱的慘叫聲中停手。他蹲下身來,隔著帕子拍了拍青年的腦門兒,「放心吧,這不是什麼大傷,更嚴重的還在後面呢。嘖嘖,一想到你們日後只能癱瘓在床,我心裡倒也能暢快一些。」
只可惜啊,這葯配成得太晚了些。罷了,時也,運也,命也,他賈環認了!
「你……你還對我做了什麼?賈環,你……」青年原本被砸得暈沉沉的腦袋猛然間清醒,強自瞪著一隻完好的眼睛,氣息微弱地道:「你最好、最好不要傷了我,不然……不然這天下雖大,可、可也沒有你的……」
「沒有什麼,我的容身之處?」賈環扔掉沾上了血絲的帕子,乾脆盤膝坐在青年面前,「那又如何呢?這位王爺,我活著需要容身之所,可我若是不想活了呢?那容身之所,還是留給你自個兒,好好地攤在床上享用吧。」
聽出賈環已經胸懷死志,青年的心中大亂,卻還不放棄地道:「那,那你、你的親人呢?你就不為了他們想想?你爹賈政可還在呢,你即便故作冷漠地對他,可他到底是親爹,你就不為他著想一二?對了,還有……還有你那個親姐姐,你為了她可是費了許多……」
「你真可笑,我都要死了,誰還管他們死活。就好比如你,你是盼著你那皇帝爹活著呀,還是盼著他死呢?」賈環冷笑一聲,起身一腳將青年踹到門邊。然後便開始在身上摸索,不知從何處摸出許多小小的布包來。再又朝著青年冷笑一聲,推開窗子翻窗不見了。
青年驚恐萬分,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直到窗外的火光映天……
乾元十三年的大年初一夜,京城出了件大案。雖然聖上很快將此案壓了下去,該知道的人卻都瞭然於心了。
而在京城百姓的議論中,他們只知道一個戲子在屋頂上燃火*了。傳說中,那戲子乃是京城的第一旦角兒,*之時站在屋頂上,仍舊舞動著身姿,口中唱著那婉轉的戲詞。
「麗質天生難自捐,承歡侍宴酒為年,六宮粉黛三千眾,三千寵愛一身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