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番外(崔洪)
崔氏一門世代忠良,崔洪從懵懂記事起便被灌輸了「忠君愛國」的思想,家國大義一直是他人生道路上的前進指標。
直到他十七歲那年,他父親告訴他,讓他去輔佐三殿下裴啟。
這與他的忠君之道相悖,崔洪二話不說拒絕了,他言之鑿鑿道:「父親自小教導孩兒,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當今聖上屬意太子殿下繼承大統,輔佐三殿下豈非違背聖心,孩兒恕難從命。」
他父親,即兵部侍郎崔敏,二話沒說領著他走到院子中,指著一棵蒼翠的老松樹,「此樹為今上。」
說罷他指著在樹杈間跳躍的一隻羽毛艷麗的鳥雀,「此雀為太子。」
他的意思十分明顯,當今聖上看似康健,實則已經老態龍鍾,而太子借著他的威勢,看似光鮮亮麗,其實不過是一個花架子。
崔洪蹙眉道:「那麼敢問父親,三殿下又當如何?」
崔敏捋了捋鬍鬚,笑著指向蒼穹,「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乃真龍天子!」
崔洪震驚,他四下看看,確定沒有旁的人在場才鬆了口氣,他低聲問道:「父親此言,可有什麼根據?」
崔敏道:「我前次為監軍隨大軍去了邊關,有幸得見三殿下在戰場上的英姿,不過雙十年華,便是昔日戰神再世也未必及得上他,你且看著,來日必成氣候!」
崔洪知道他父親看人的眼光最是毒辣,能有這樣高的評價,想來這位三殿下不會是個平常的人,至於是不是所謂的【真龍天子】,還需他親自去確認。
當他真的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大夏朝最年輕的元帥,的的確確震驚了,沒有花多長時間,他發現他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龍章鳳姿,睿智果決且知人善任,能追隨他實在是人生之大幸。
如他這般的人物,哪怕為人冷漠些,待人嚴苛些,也不足為怪,他也逐漸習慣了追隨這樣的主子。
後來某一天,一向心冷情的主子讓他從偏殿收拾出一個院落,還特地交代了一句,「所有器具皆要最好,務必讓人住得舒適」。
那時候主子還不得聖心,作為唯一一位沒有封號的成年皇子,在京中被已是被百般恥笑,府中自然也沒有那許多精貴物品,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那兩顆珍品夜明珠,乃是主子立下軍功,聖上為了穩住軍心賞賜的。
在此等情境下,主子的用心昭然若揭,他不自禁問道:「府中是否將要添一位女主人?」
剛問完他便後悔了,主子不喜歡下屬多嘴多舌,他方才的話有些僭越了,正欲請罪,卻見向來面無表情的主子忽然柔和了面色,甚至微微彎起了唇角。
「不是女主人,是男主人。」
崔洪身體微僵,他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然而主子已經離去,他兀自糾結了半晌,最後還是按照男子的規格布置了偏殿,將庫房本就不多的珍品幾乎全部擺上了。他安慰自己,只要是主子喜歡的,是男是女又有什麼妨礙,總好過他孤獨終老。
後來主子帶回來一位公子,清俊儒雅,相貌算不上上乘,卻能看出是個洒脫的性子,與主人的嚴肅沉默倒也般配。
只是這位公子與主子看似疏遠得很,莫不是主子單相思?崔洪深覺自己發現了事實的真相,一時間看向自己主子的眼神就有些同情。
只聽那位公子道:「殿下喚在下蕭遠即可。」
原來叫蕭遠,崔洪暗暗記在心中,卻聽得自家主子回道:「好,崔洪聽到了嗎,幫小遠安排住處。」
崔洪立馬應道:「屬下遵命。」
實則卻在心中吶喊:主子您可否矜持一些,你以為你方才喚的是「小遠」沒人發現嗎?蕭公子已經尷尬得無法言語了啊!
領著蕭公子去了偏殿,見他目露驚嘆,感嘆皇子府的待遇如此之好,他不敢越俎代庖,只略微提點了幾句,見他十分茫然不解,只能在心裡嘆息了幾聲,告退離去了。
原本他以為按照自己家主子的一貫作風,勢必會雷厲風行將蕭公子拿下,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儘管蕭公子非常希望得到主子的重用,主子卻每每忽視他,目不斜視地進了書房,關上門后卻透過紗窗偷窺蕭公子,偶爾見到蕭公子十分泄氣和惱怒的模樣,就會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他不解地問道:「主子既然想見蕭公子,為何不把他留在身邊,也好時時能看到。」
主子難得好心情,便解了他的疑惑,只聽他語帶笑意道:「太急躁,是會把人嚇跑的。」
崔洪瞭然,蕭公子是正常的男子,必定難以接受主子的愛意,主子為了不嚇到他,只能強自忍耐,這份感情實在太過深沉,也令人心疼。只是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以主子的性子,是絕對不會放棄的,他只能默默送上祝福。
之後因為太子殿下陷害主子,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主子,卻破天荒在書房裡發了火,他知道蕭公子就在外間侍弄花草,崔洪心想,主子是希望獲得蕭公子的關注吧,否則這些小事,何至於此?
後來果不其然,蕭公子按捺不住獻了計,主子也重新獲得聖寵。可是一回到府上,主人依舊十分不痛快的模樣,甚至到了要喝酒解憂的程度,地點還偏偏選在蕭公子院落外的涼亭內。
崔洪候在暗處,心想等主子喝醉了,他就去把蕭公子請來,主子一定會嘉獎他的。
卻沒想到這個立功的機會沒有得到,因為蕭公子正巧從自己院子里出來,與主子撞了個正著,兩人相攜去了涼亭處飲酒。崔洪一邊惋惜著,一邊替主子高興。
那日之後主子心滿意足,蕭公子也心滿意足,因為他終於得到了主子的重用。想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晉陞全部都是在主子的預謀之下進行的,既不會讓人覺得刻意,蕭公子對於主子時不時的親近也開始習以為常。
崔洪打從心底開始佩服自己的主子,並且套用了主子的方法,成功娶到了自己心儀的
女子。
後來在主子的默許下,蕭公子與主子的流言蜚語開始在府中蔓延,逐漸傳出府去,京中很多達官貴人也興起了豢養孌童的風潮。與此同時,許多感人肺腑的男子相戀的故事在市井流傳,已經逐漸有人開始接受這種非主流的愛情,其中以女子為甚。
崔洪知道,這是主子在為日後提前做準備。他這樣的人,不會把所愛的人藏起來,他要的是與那人一同站在至高點,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這一切蕭公子自然是不知道的,府里的那些流言已經足夠讓他頭疼了,主子哪裡敢讓他知道外面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謠言,只怕他會當場氣死。
卻沒想到蕭公子的妹妹蕭陌璃,竟在大庭廣眾之下因為這個厲聲指責蕭公子,主子的眼神開始透露出危險的訊息,崔洪站在角落裡手心捏了一把汗,他很擔心主子按捺不住,會一掌劈了那位蕭姑娘。
只見蕭公子忽然搖搖晃晃站起身,一句話讓主子臉色好轉,他字正腔圓道:「良禽擇木而棲,我投靠明主有何不可?」
場面一時間嘩然,蕭姑娘氣的直接掀了桌子。
崔洪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主子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這些日子的苦心沒有白費……待看清蕭公子迷茫的眼神,他心裡咯噔一聲,原來是喝醉了。
不過究竟是酒後胡言亂語,還是吐出了真心話,便值得人深思了。
那日太子生辰宴上的事被傳的滿城風雨,蕭公子被安樂侯急召回府,想來那個老傢伙急了。
把自己親兒子送到敵營當細作,蕭明戈也算是個人物。不過也難怪,蕭公子的娘親是旁人派去的殺手,接近他不過是為了殺他,後來事迹敗露服毒自盡,他有氣不能出,便把恨意全部轉嫁到幼子身上了。
也不知蕭公子是如何安撫他的,竟毫髮無損地回來了。老狐狸的兒子,果然也是一隻小狐狸吧。
兩年的時光匆匆而過,昔日洒脫不羈的浪蕩少年,逐漸變得成熟穩重、知禮守禮,相貌也越發出眾。而這兩年間,主子一直隱忍克制,雖然偶爾會藉機親近,卻始終沒有點破。
可蕭公子並非遲鈍的人,想來早該發現端倪才是,一直隱忍不發,或許是因為不知該如何面對,索性當做不知。
崔洪以為他們會保持那樣的關係很久,卻沒想到會因為太子而發生轉機。
那日蕭遠披著黑色狐裘披風在雪中狂奔躲避追殺,口中上氣不接下氣道:「蕭某身上這件披風乃是主子所贈之物,便是被今日被敵人殺死,也是絕對不能丟棄的!」
那一刻崔洪才知道,他對主子其實是有情的,或許是因為這份情太過深厚,才只能隱藏在心裡,因為太過在乎,所以才不能宣之於口。
後來蕭公子是被主子從外面抱回府的,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從蕭公子的難堪的臉色看來,想必是遭受了難以忍受的折磨。那件事之後,主子終於不再隱忍,他開始明明白白追求蕭公子,蕭公子卻把自己龜縮在殼中,不願再看他哪怕一眼。
那日在梅花林,蕭公子改奏的一曲《漁舟唱晚》,竟凄絕到了極致,到底心中隱藏了多少痛苦,才能演繹出這般的樂曲?
從沒有哪一刻,他那般痛恨裴瑜!一定是他對蕭公子做出了什麼,才會把事情變成了如今這般地步!裴瑜,他實在該死!
陛下駕崩之後,主子順理成章繼承大統,裴瑜那一條廢魚,幾乎沒費什麼功夫就解決了。
他陪同蕭公子進天牢「探視」裴瑜,對這個人,不論用什麼刑罰都是輕的。看到對面緩緩喝茶的青年逐漸露出快意的神色,他也覺得痛快,只要能解開他的心結,裴瑜死不足惜。
可惜他太低估了蟑螂的生命力,竟讓他被人救了出去,那群亂黨若是遠走高飛也罷,偏偏他們大張旗鼓地造反,鬧得舉國皆知。果不其然,最先按捺不住的人,是蕭公子。
蕭公子自然不會放過裴瑜,那個噁心的人曾經傷害過他,直到如今他的心結也沒有解開。他多次在朝堂之上主動請纓,要領兵出征,可主子哪裡會應允,每每駁回他的訴求。後來蕭公子進了御書房,與主子談了近兩個時辰。
沒人知道那天他們談了些什麼,只是次日蕭公子便收拾了行囊去了戰場,主子這次允了他。
傳來噩耗的前幾日,主子心情不是很好,甚至有前往戰場的打算,卻在後來收到了來自前線的書信,慢慢打消了念頭。
(接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