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學生·四
第三十八章
學生·四
「是我的學生,」郁辭搖了搖頭,下意識地又看了眼浴室的方向,眼裡滿是擔憂,「其他的我也不清楚,還沒來得及問呢。」
難得能來看一次女朋友、還是聖誕節,沒想到居然還會有個這麼大的電燈泡。薛忱摸著自己的良心承認確實是有那麼一點委屈和失望的。不過他畢竟還有更多的良心在,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沒有對郁辭把學生帶回家裡顯出什麼異議來。
雖然是聖誕節,不過薛忱這次過來是突然襲擊、郁辭也沒有什麼準備,在冰箱里找了半天才勉強找到了足夠做三人份菜的材料——差不多把原本就不滿的冰箱全掏空了,郁辭看了一眼在旁邊眼巴巴看著自己的薛忱,想了想又打開冰箱、給他多加了兩個荷包蛋。
他平時那麼大的運動量,向來就吃得多,更不要說今天下午才剛苦戰過一場、又風塵僕僕地趕來,大概一頓的飯量能抵她一兩天的了。
紀舒洗完澡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郁辭還在做飯。聽到小姑娘洗完澡了的動靜,郁辭往客廳里看了一眼,一時間抽不開身、很是自然地喊了薛忱給她倒杯熱水免得著涼了。
薛忱也沒有什麼奧運冠軍的架子,一聽女朋友指揮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一聲,顛顛兒地倒了杯開水遞給紀舒。
小姑娘似乎是有些驚著了,有些手忙腳亂地接過杯子、差點把水都灑了。
「挺燙的小心點兒。」薛忱見狀還不忘好意地提醒了一句。
紀舒有些緊張地接過杯子、好不容易終於在手裡捧穩當了,忍不住抬頭看了眼薛忱。
薛忱這樣的長相,只要見過一次就實在是很難忘記的,更何況還附帶著奧運冠軍這樣的頭銜。她還清楚地記得上學期國家隊來學校里做的宣傳活動,卻也實在有些不明白……現在,這個世界冠軍,怎麼就在大晚上地拖著行李出現在了自己班主任的家門口了呢?
雖然有些發懵和好奇,但紀舒此時此刻也沒有什麼心情去關心這些。和薛忱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小姑娘很快就低落地垂下了眼帘,捧著杯子默默地喝著水、一言不發。
薛忱撓了撓頭,轉身又去了廚房。
郁辭抓緊時間做了幾個家常菜,喊兩人一起吃飯。
薛忱早就乖乖地在桌前坐好了,紀舒卻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沒有動,機械性地繼續小口小口喝著水、眼神有些放空。
手裡的水杯忽然就被人抽走了。
紀舒抬頭,就看到了一隻修長好看的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郁辭什麼也沒有多說,只是神色如常地喊她:「吃飯了。」
小姑娘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也伸了手。
這頓飯吃得有些安靜。大概是察覺到紀舒的低落、薛忱又和她不熟悉,也不好和郁辭說說笑笑得太過分,只是低頭努力地扒著飯吃。
女朋友第一次給自己下廚,不管怎麼樣都好吃!
難得有些沉默地吃完了一頓簡單的晚飯,薛忱格外地有眼色,自告奮勇地擼起袖子就洗碗去了。
郁辭起初還有些不太放心,跟著一起去水池前看了幾眼,見他出乎意料地還挺像模像樣的,這才點了點頭、放心地回到了客廳。
紀舒又坐在沙發上發起了呆。
郁辭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察覺到身邊位置的下陷,小姑娘終於回過神來,有些緊張地繃緊了渾身的肌肉。
「你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郁辭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頭髮。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卻不自覺地微微蜷縮起了身子。
郁辭沒有催促,只是又給她的杯子里添上了水,安靜地等著。
紀舒始終沒有說話。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久到郁辭以為她多半是什麼也不肯對自己說了、忍不住在心裡長長地嘆了口氣、開始考慮是送她回宿舍還是乾脆就讓她在自己這裡住一晚的時候,小姑娘終於開了口。
「老師。」她輕輕喊了郁辭一聲,又是沉默了許久,又喊了她一聲,「老師。」
郁辭耐心地應了下來。
然後她就聽見小姑娘有些乾澀的聲音幾乎是艱難地繼續把話說了下去:「我外婆去世了。」
郁辭愣住。
「我上個禮拜來學校前還和她吵過架呢。」她一邊說著,一邊幾乎是恨不得把自己蜷成一團,「我嫌外婆嘮叨,嫌她管這管那的……」
「我不是故意要和她吵架的,我、我其實很喜歡她的,外婆一直對我那麼好,」紀舒有些茫然又慌亂地抬頭、視線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落在郁辭的身上,近乎喃喃自語,「明明知道她一直心臟不好,我為什麼不能對她耐心一點呢?為什麼要覺得不耐煩呢?」
原本準備和學生談心的郁辭有些無措。
她其實比這些學生也大不了幾歲。她總是覺得自己很幸運,二十多年來總是順順利利。她的祖輩都還健在,也不知道究竟怎麼樣才能安慰眼前的學生,只能伸手把她抱進自己的懷裡。
紀舒遲疑了一瞬,很快就用力地回抱住了她。郁辭感覺到她在自己的懷裡輕輕地顫著肩膀、漸漸有淚水打濕了自己的衣服,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什麼都不說、一下一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我想回去看看外婆,我連她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他為什麼要拉我?反正他也不喜歡我,反正他都拒絕我了,」紀舒終於揪著她的衣服放聲哭了出來,「那我淋點雨有什麼大不了的,外婆都不在了我淋點雨有什麼了不起的!又關他什麼事!」
郁辭其實本就已經隱約猜到紀舒和顧璟之間有些什麼——俏麗活潑的少女和清秀出眾的少年,情竇初開的年紀有些別樣的情愫本來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這時候小姑娘這麼一說,口中的「他」是誰根本就已經昭然若揭。只是事情似乎和預想中的有些不一樣,怕是神女有心、襄王無意。怪不得那天她向顧璟問起紀舒,少年支吾著含糊以對、不肯多說。
總算少年還是有些風度的,顧忌著女孩子的面子和心情,守口如瓶。
前陣子紀舒的成績下滑、神思恍惚,大概正是為情所困。好不容易放下了、努力又重新振作了起來,卻怎麼也沒想到偏偏又遇到了更大更沉重的打擊。
人世無常,不外如是。
郁辭有些心酸、又有些心疼,看著已經在懷裡放聲大哭的小姑娘,想勸慰幾句、卻又覺得不管說什麼都顯得那樣無力,只能更加用力地把她抱緊。
薛忱早就已經洗完了碗,安靜地進了房間不去打擾師生倆。
紀舒哭得甚至已經開始打嗝,郁辭輕輕拍著她的背給她順著氣,直到她漸漸地平靜了一些,抽了紙巾給她擦了擦臉,輕聲問她:「想回去看你外婆嗎?」
小姑娘猛地抬頭看她,一雙眼睛早就已經通紅。
「想回去的話,我送你去,」郁辭給她遞了杯水,「你就算自己回去,至少也帶把傘,萬一病了,你外婆也不會安心的。」
紀舒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安慰你,如果你想哭、想說什麼,老師可以陪你。你要是想回去,我也可以送你回去。」看得出來,感情的事小姑娘原本就已經在努力地調整好情緒了,郁辭對此也絕口不提,只是攬著她的肩膀溫聲安慰,「很多事情都是無法預料的,不要給自己太多負擔。」
話說出口,連郁辭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話太過無力。
「媽媽說,不要我今天回去,家裡人都忙著後事、我也幫不上,還耽誤上課,」小姑娘低著頭,仍舊還有些抽噎,「明天就是周五了,明天再回去也是一樣的。」
「那你想回去嗎?」郁辭問她。
紀舒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郁辭看起來像是已經想要起身:「我送你回去。」
紀舒愣了一下,有些遲疑,通紅的眼睛卻隱約像是終於又有了幾分光亮。好一會兒,她終於慢慢地點了點頭。
郁辭拉著她站起身來,已經開始往身上套外套了。
小姑娘幾乎是下意識地也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片刻后像是終於意識到了些什麼、猶豫了一下卻還是伸手拉住了郁辭的衣角。
郁辭動作微頓,帶著些詢問地意味回頭看她。
小姑娘踟躕了兩秒,才終於開口:「老師,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其實,我自己回去也可以的。」
郁辭一愣,直到這時候才終於又想起了還在房間里的薛忱。
她有一瞬間的猶豫,卻很快就搖了搖頭——小姑娘現在這個魂不守舍的樣子,她實在是放心不下。她正要開口否認,卻忽然就聽到了一陣從房間里傳來的腳步聲。
「打個車,我和郁辭一起送你回去吧。」薛忱站在卧室門口,視線落在技術身上,「最後多陪陪外婆吧。」
郁辭側過臉看他。他臉上音樂還是帶著點笑,卻並不是平時那種飛揚中又有些傻乎乎的少年意氣。
像是難得地,情緒有些低落。
見郁辭看向自己,薛忱露出一個和平時一樣又甜又有些傻氣的笑,過來牽住了她的手。
郁辭反手握住她,拉開了門回頭看技術。
小姑娘用力地點了點頭,跟了上來。
三人一起打了一輛車,薛忱坐在副駕駛座上,後排紀舒靠著郁辭的肩膀,眼睛雖然還是一片通紅,但大聲地哭了一場,情緒總算是稍稍穩定了一些。
把學生送回了家裡,郁辭和薛忱再回到公寓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兩人抓緊時間各自洗了澡,郁辭就見薛忱在自己的房間門口來回徘徊、欲言又止。
郁辭猶豫了一小會兒,到底還是沖他招了招手。
薛忱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飛快地就躥進了房間、眼巴巴地看著她。
「你明天一大早就要走,」郁辭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放柔了聲音,「早點睡吧。」
其實她也有點兒愧疚。本來薛忱好不容易趕了過來,她卻因為學生的事一晚上都沒能陪他,他們之間能見面的時間,本來就已經格外寶貴了。
薛忱已經飛快地躥上床鑽進了被窩裡,沖她伸手。
郁辭關了燈上床,立時就被攬進了一二個格外溫暖的懷裡。
室內有暖氣,其實並不冷,但這個懷抱實在太過熨帖,郁辭還是下意識地往他懷裡縮了縮。
「郁辭。」一片黑暗中,薛忱忽然開口叫了她一聲。
郁辭應了一聲,就聽到他平日里和少年一樣清亮的音色此時此刻聽起來像是有些低沉:「我奶奶……也是去年走的。」
他的懷抱太溫暖太舒服,郁辭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聞言有一瞬間的發懵,好半天才忽然反應過來他說了些什麼,聲音里有些遲疑:
「去年?那你……」
薛忱低低地「嗯」了一聲:「就是我打奧運前。」
郁辭握住了他的手。
「奧運前其實她就走了,家裡怕影響我比賽,就一直瞞著沒說。後來奧運回來又安排了挺多活動的,過了一個多月我才回家,說拿奧運冠軍了去看下奶奶,我爸媽才說奶奶走了。我爺爺沒的時候我還挺小的,也沒什麼概念,那天一說我奶奶走了,我都懵了。」
郁辭明顯地感覺到攬著自己的手臂不自覺地加大了力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會兒家裡瞞著不告訴我到底對不對、應不應該。老實說如果沒瞞著,別說拿奧運冠軍,我那狀態可能沒上奧運就得被換下來。」薛忱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繞著她的長發,「不過我覺得,你學生……能最後陪陪老人就多陪陪吧。還是有點後悔比賽完這麼久才想起來去看她。那會兒後事都辦完好久了。」
怪不得他先前有些反常,怪不得……原本都已經回了房間不打擾她們、卻還是忍不住出來說了送紀舒回家。
老實說郁辭也不知道薛忱家裡人瞞著他究竟是對是錯,但她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心疼。
從小離家打球,付出了多少、犧牲了多少,才能走到今天?
「哎你別難過啊。其實也沒什麼,都過去挺久了。」明明是在講自己傷心的事,薛忱這會兒卻手忙腳亂地安慰著女朋友不要難過,「我奶奶雖然不是特別長壽吧,但也算是壽終正寢。就是有點可惜,沒讓她看到我拿奧運金牌,要不然她肯定可開心了。」
「挺有進步的,」郁辭揉了揉自己發酸的鼻子,壓下心裡的心疼、若無其事地和他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