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世乒賽·三
第十二章
世乒賽·三
郁辭最後還是沒能推掉這場聚餐。
年級組長連「給個面子」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又有這麼多同事看著、再加上已經連著缺席了兩次,她實在是沒有辦法拒絕。
唐晏清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看起來溫和好脾氣,其實是一個很強勢的人,他要做的事總能達到目的。
但好在明晚的男單決賽要到八點半才開始,她住得離學校又近,如果下班后就在學校附近吃飯的話,她還是能趕得及回去看比賽直播的——郁辭有些懨懨地回到家裡,也只能強打起精神這樣安慰自己。
九點半,郁辭洗完了澡,準時地打開了電視、定格在了央視五套。
這是世乒賽的倒數第二個晚上,男子雙打的決賽馬上就要開始。
薛忱和鄒睿眾望所歸地打進了決賽,毫不意外地和隊友順利會師。決賽還沒有開始,中國隊已經提前包攬了男雙的冠亞軍。
雙方運動員入場,掌聲雷鳴,攝像師適時地將鏡頭切換到了觀眾席上。到了決賽關頭,現場觀眾們終於也越來越多了起來,甚至還有有組織的球迷拉了橫幅來給喜愛的運動員加油助威——隨著鏡頭視角的停頓,郁辭已然是看到了一側觀眾席上拉開的寫著「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橫幅,兩側印著的是鄒睿和薛忱的照片,顯然是專程來給這對竹馬雙打加油助威的。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口氣可真不小。
不僅是「凌絕頂」,一個「會當」,卻又剛好應上了球迷們對他們的期許和祝願。
但郁辭知道,他們足以有這樣的底氣。
現場漸漸安靜下來,男子雙打的決賽終於正式開始。
郁辭看了這麼一陣子乒乓球,有時候覺得男雙才是最驚心動魄、就連外行人都能看得目不轉睛的項目,不止要看技術,還要看默契、配合、戰術……尤其是看薛忱和鄒睿的雙打,兩人一個橫拍一個直板、一個左撇子一個慣用右手,本就是最理想的雙打配對;薛忱球風兇狠、敢於搏殺,勇猛有餘、沉穩卻稍顯不足;鄒睿卻是出了名的精於算球、球風細膩,長於靈活變化。方方面面的互補,再加上從少年時期就積累起的感情和默契,讓這兩個人在雙打比賽中幾乎是無往不利、如入無人之境。
隨著鄒睿給薛忱比的一個小手勢,薛忱發球后、鄒睿以一記直板橫打搶拉對手接發球晃撇到自己反手位的球直接得分,拿下了整場比賽的最後一分。
時隔兩年,這對竹馬以四比二的大比分衛冕成功、再一次問鼎伊朗杯。
全場沸騰。
和兩年前一樣,兩人難得地沒了平時打打鬧鬧時的互相嫌棄、用力地給了對方一個熊抱。薛忱抱完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四下里張望起來,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找些什麼。
郁辭撐著下巴看著他有些莫名地張望了一會兒,最後忽然正對著鏡頭停住、露出了一個乾淨又明朗的笑容。
這一個笑,明亮得彷彿能將這整個夜空都一併點亮,卻又沒有半點侵略性、絲毫都不刺目灼人。
郁辭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他在找什麼——他在找鏡頭,想把這個笑給自己。
她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
頒獎儀式的間隙,相熟的記者們找到了剛剛奪冠的兩人、照例送上了祝賀,然後又問他們:「今晚還有你們倆雙打的球迷專門拉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橫幅來給你們加油,你們看見了嗎?感覺怎麼樣?」
「我看到啦,感覺……反正肯定是誇我呢,」薛忱撓頭,笑得有些傻氣,「謝謝了啊!」
「這詩太深了他沒看懂。」鄒睿專業拆台、不放過任何一次機會。說完他就被薛忱用手肘捅了一下、捂著肚子喊疼裝被欺負的可憐小白花,遭到了薛忱和他如出一轍的鄙視:「你看懂了那你說話。」
鄒睿抬頭看天花板:「反正肯定是好話唄,謝謝大家。」
記者們頓時就都笑了。
其實真要說完全看不懂吧也未必,這兩句詩其實不深,就算望文生義也能猜個大概。不過說實話兩人的文化水平確實高不到哪去,剛拿了冠軍心情難免有些激動、在場的又都是相熟的記者,兩人也就半真半假地開了個玩笑、大家笑笑鬧鬧地就過去了。
男雙決賽已經結束,郁辭卻沒有換台,靠在床頭看著這一對搭檔一起站上領獎台的最高層、一起用雙手捧起伊朗杯。
兩個人額頭上的汗都還沒有全部擦乾,眉宇間卻滿滿都是飛揚意氣。
少年時一起笑鬧、一起訓練、甚至一起被罰,直到一起登頂王座。
還有什麼理由不意氣飛揚?
郁辭忍不住一個人在電視機前也笑了起來。
薛忱的男雙奪冠讓郁辭的第二天有了一個好心情,儘管下班后還是被同事們拉著一起出去聚餐也沒有對她的心情造成太大的影響——她估算了一下,吃晚飯趕回家看比賽還是來得及的。
下午的時候薛忱打完了男單的半決賽,對手是他的隊長、男單二號種子周毅。
周毅是右手橫拍兩面弧圈結合快攻打法,和薛忱略有些相似、也是正手出眾,爆發力和氣勢比起薛忱雖然略有不如,但論正手的絕對力量卻還是要在薛忱之上,而且球風沉穩、沒有明顯弱點。以兩人一直以來的交手記錄來看,其實周毅的贏面相對而言還是要大不少的。只是今天的薛忱狀態近乎神勇,雙方打到決勝局、硬是以四比三拿下了這一場、殺進決賽。
郁辭有課沒趕上直播,快下班的時候偷偷看了回放,薛忱這一場確實打得極好,就連平時相對薄弱的反手居然也打出了幾個極為漂亮的精綵球,看來是狀態正佳。
另一場半決賽是在上午打的,對陣雙方是目前世界排名第一的鄒睿和今年憑藉外卡參賽的老將鄭鵬。
鄒睿輸了。
其實也說不上是冷門,兩人都是直板,鄒睿勝在年輕正當打,鄭鵬經驗豐富、體力卻明顯不比當年。互有長短,誰輸誰贏都不奇怪。也許是因為直通賽讓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已經「時候差不多了」,這一次的世乒賽鄭鵬幾乎是拼了命在打——誰知道兩年後他在能不能站在這裡,也許現在的每一場都可能是他的最後一場大賽,他不想給自己留下任何遺憾。
晚上的決賽,誰也預料不到結果。
郁辭這頓晚飯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被一旁的人輕輕推了兩下才回過神來。
「想什麼呢,叫你半天了都沒回神,」隔壁班的語文老師程欣辦公桌和她是挨著的、平時關係不錯,這會兒看著她有些小小的埋怨,「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郁辭有些發懵,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現在還早,反正今晚也沒什麼事,」程欣挽住她的手臂,「剛才他們說去對面唱會兒歌。」
郁辭低頭看了眼時間,已經過八點了,微微擰眉:「你們去吧,我有點事還是先回家了。」
「有什麼事啊?你們班今天卷子不是都改完了嗎?」程欣嗔了她一句,不由分說地拉起她就要和大家一起走,「還是你要給唐老師省錢、不捨得他大出血?」
話音剛落,包間里頓時就是一陣意味深長的鬨笑。
工作了幾年的,哪個不是人精,唐晏清特殊的態度還有什麼看不出來的?
郁辭用了點力卻沒能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微微皺了眉抬頭,就見唐晏清正站在門口、溫和地笑著看自己。
郁辭其實不喜歡他這樣的笑,看起來溫和,卻總好像是帶著一股侵略性,彷彿一切都要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容不得別人半點拒絕。
她忽然又想起昨晚那個站在世界巔峰卻還是笑容明亮、永遠是個少年的男人。
兩人一個站在門口、一個站在屋內,安靜地對視了幾秒。
唐晏清笑了笑,轉頭叮囑同事們先過去玩起來。同事們很快都帶著一副瞭然的笑興高采烈地走了,包間里只剩下郁辭和他兩個人。
他笑了笑,慢慢地走到她跟前停下,神色間像是有些苦惱:「你好像,總是有點怕我。」
大概是有一點兒的。郁辭其實是一個有些慢熱的人,不是那麼容易向別人打開心扉、真正地熟絡起來。她給唐晏清的定位是普通的同事和領導,他卻總是試圖一步跨過這樣的距離、而且總是不容拒絕。
這讓她感到非常不自在。
有時候她自己也會驚訝於自己和薛忱的發展之快,也許是因為……他從來不會強求她些什麼,卻把自己的真誠全部都捧到了她的面前。輕而易舉地,就讓她跨出自己設定的距離。
郁辭微微垂眸,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笑了笑:「忘了恭喜你了。但我真的有事,要回家了。」
有時候,避而不答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