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逢春V
「嫂子,你病還沒好呢,怎麼也不好生歇著,又做起針線來了?」已滿十三歲的姜箬容色俏麗,眉秀眼柔,出落的好似一朵玉蘭花,她今日穿著一件粉紅色的斜襟長襖,上頭綉著金銀雙色的纏枝花卉,下配月白色的棉裙,烏黑濃密的長發挽成墮馬髻,簪著一隻玉蘭花樣式的鑲寶珠釵。
已是滴水成冰的寒冬天氣,逢春怕姜箬一路過來冷著,忙叫她脫鞋上炕就坐,又給她腿上捂一條熱乎乎的毛毯:「不妨事了,一直坐著怪悶的,就找點事情做……晴雪,去盛一碗紅糖薑湯來,給二姑娘去去寒氣。」逢春恐將感冒傳染給姜筠,每天都逼他喝薑湯搞預防,這幾日,如意苑小廚上的薑湯就沒斷過。
姜箬兩肘支在炕桌,雙手托起粉腮,嘟嘴道:「別弄了,我不愛喝薑湯。」
逢春笑著坐回炕上,繼續擺弄針線筐:「那我問你,是薑湯好喝,還是湯藥好喝?反正我是寧願喝十天薑湯,也不想喝一碗苦藥,薑湯可御風寒,這麼冷的天喝了暖身,聽話,你二哥也不喜薑湯,這幾日還不是天天喝著。」
聞言,姜箬捧著臉蛋,吃吃的笑起來:「嫂子還說呢,二哥這兩天直給母親抱怨,說你捏著鼻子喝苦藥,也不讓他好過,天天灌他不愛喝的薑湯,讓他和你一道吃苦受罪。」
被小姑子笑著打趣,逢春努力不讓臉頰燒紅起來:「我是怕過了病氣給你二哥,這才勸他多喝了兩碗……」
「娘也這麼說,說嫂子也是為了他好,還囑咐二哥要老實的喝,不許渾賴。」姜箬秀麗的眉宇中,一派明朗純然,皺了皺翹鼻子,「二哥也是,嫂子哄他喝薑湯,他明明一臉高興的受用,卻偏偏說些抱怨的話,當誰瞧不出來呀……」正說著,一小碗薑湯已被擱在炕桌,姜箬雖然扁了扁嘴,卻老實的拿起湯匙舀著喝,一邊也不忘繼續和逢春聊天,「嫂子,這頂暖帽是給誰做的?」
正捏針走線的動作一頓,逢春垂著眼睫道:「給我娘家祖母做的。」
屋中氣氛一窒,逢春回娘家探親卻挨了打的事情,在姜府並不是秘密,且消息傳到明萱堂時,姜箬當時也在,別提二哥氣得摔了筷子,就是她,也冒出了滿心的怒氣,就像以前,她聽到有人說二哥是傻子時,她恨不得去撕了那人的嘴。
逢春臉上的巴掌印雖消了,但姜箬心中的怒氣卻還沒平:「嫂子,你下次再回娘家時,我和你一起回去!」姜箬很早就想過一件事,只要未來二嫂待二哥好,她也會像待二哥一樣待二嫂,成親之日,二哥又當眾犯了傻事,二嫂不僅沒委屈的哭鬧,還很溫柔的對著二哥笑,二哥病重時,二嫂不眠不休的守著他,她早就將二嫂當成了一家人,二嫂在外受辱,她心裡特不忿。
「你去幹什麼呀。」逢春一臉好笑的抬起頭,「我下次回去,是明年的正月初二,你確定也要去?」
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拜新年的日子,她確實不方便去,姜箬蔫了一下,繼續慢慢喝起薑湯,過了一會兒,姜箬從碗里抬起頭,低聲問道:「嫂子,你真不生氣了么。」
逢春眉眼輕彎道:「阿箬,你上回偷釣公爹的魚玩,被公爹狠訓了一頓,你有一直生他的氣么?」
「沒有。」姜箬搖了搖頭,又一臉正色道,「可這兩件事情不一樣,不能相提並論。」
雖然都是老爹教訓女兒,但本質並不一樣,自己老爹特別疼愛自己,又是自己調皮在先,被訓罵幾句,雖然心中委屈,可扭過臉的功夫,她就不氣老爹罵她了,而二嫂的情況不一樣,會被自己親爹許給自家的傻二哥,肯定是一個不心疼女兒的父親。
逢春垂下眼帘,繼續引針走線:「沒什麼不一樣的,他是我親爹,生我養我,我要是一直怨他,豈非不孝。」
孝字當頭,姜箬忍不住替逢春苦惱起來:「那也不能由著他老欺負你嘛。」
逢春輕聲笑道:「他是長輩,我一個晚輩自不好頂撞,可我爹還有娘有大哥呀。」
姜箬立時恍然了悟,嘴裡長長的『哦』了一聲:「說的對,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要想挾制不講理的父親,的確得靠長輩來壓制……」目光落在逢春手中的暖帽上,道,「所以嫂子才給陶老夫人做暖帽么。」
「你想哪裡去啦,在娘家時,就屬祖母最疼我,我做頂暖帽孝順她老人家,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逢春平聲靜氣地說道,「就像娘待我好,我也真心孝順她。」說著,又抬起頭來,望向一臉嬌俏的姜箬,「還有,我知道阿箬待我好,我也真心拿你當妹妹。」
姜箬甜甜的笑起來:「我知道,二嫂要是不疼我,也不會明知我不喜歡喝薑湯,還非勸著我喝,娘也是這樣的。」
「那你還磨蹭什麼,還不快一口氣喝了?」逢春故意板起臉,裝出一幅嚴肅狀。
姜箬笑呵呵地飲完薑湯,晴雪把湯碗收走後,姜箬興緻勃勃地說道:「二嫂,你別老做針線,多傷眼睛啊,咱們去逗會兒二哥養的魚唄。」
「你二哥哪有空養魚,那兩缸子魚全是我喂的……」逢春將未完工的暖帽擱回針線筐,掀開搭在腿上的毛毯,笑著起身下地,「你既悶了,那就去玩會兒,我也歇歇眼。」就在這時,碧巧進來報說,「二奶奶,咱家大奶奶和四奶奶來看您了,正往咱們院里來呢。」
逢春微微一怔,隨後又笑:「好,知道了,再去盛兩碗熱薑湯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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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四嫂快進來坐。」因為風寒還沒好全,逢春並未迎去如意苑門口,只在正房的大廳門口等著,長嫂劉氏和四嫂康氏都是一身防寒防凍的全副武裝,逢春溫聲笑言,「這麼冷的天,還有勞兩位嫂子來看我,我真是過意不去,碧巧,快叫人把備好的薑湯端上來。」
已進到屋裡,丫鬟幫劉氏摘禦寒的大氅時,劉氏面露笑容道:「五妹妹真真有趣,人家是以茶待客,你倒拿薑湯招呼我們。」
姜箬本要去逗魚玩,聽到逢春的娘家嫂嫂們來了,她又留著沒去,此時聽到劉氏的話,姜箬一臉皮笑肉不笑道:「我二嫂前兩天外出,招了好大的寒風,晚上就頭暈腦熱,連夜請了大夫瞧病,二嫂怕過了病氣給別人,所以,不管是誰來這院里,都得先喝一碗薑湯。」
劉氏笑容輕滯,隨後又是一臉若無其事,而康氏則面色十分尷尬。
「人吃五穀雜糧,難免有個頭疼腦熱,又趕在這樣的天氣,不過是湊巧罷了。」逢春一邊請劉氏和康氏入座,一邊又轉頭瞅向姜箬,語聲和氣道,「阿箬,你才不是說要逗魚玩么,那倆大海缸就在隔壁,你先自己去玩會兒。」她才在娘家受了閑氣,劉氏和康氏今日突然來訪,應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姜箬眼珠子一轉,遂應聲走開,擺魚缸的地方離這處,不過隔了一道槅扇,只要逢春他們不是故意講悄悄話,姜箬也可以聽到談話內容,逢春目送姜箬的身影離去后,才轉頭繼續招呼劉氏和康氏:「兩位嫂嫂,先喝碗薑湯暖暖身子吧。」又叫晴雪取兩條烘熱的毯子,給兩人搭在腿上。
屋裡本就暖和,劉氏和康氏用完薑湯,在外頭染上身的寒氣,也差不多驅散乾淨了,逢春和二人敘過幾句閑話,便問起二人的來意:「兩位嫂嫂今兒怎麼過來了?」
康氏婚後數年不曾生育,又兼性子內向,除了必要的交際外出,已甚少出門走動,而劉氏是逢鴻的正妻,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端莊淑德,出身名門,在貴婦圈裡早你來我往慣了的,劉氏看一眼逢春的正經嫂子,心中默嘆一聲,還是由自己來開口吧。
劉氏拿手帕拭了一下嘴角,娓娓而語:「五妹妹前兩天回家,受了委屈的事,祖母她老人家當天下午就知道了,把三叔三嬸叫去后,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逢春低著頭道:「怪我不好,惹了父親母親生氣,還累的祖母病中操心。」
劉氏柔聲勸道:「祖母說了,這原不是你的錯,都是三叔三嬸糊塗,叫妹妹別往心裡去,她已經訓誡過三叔了,叫三叔日後不再亂來,牙齒和舌頭還有打架磕絆的時候,把話說明了,誤會解開了,咱們依舊是和和氣氣的一家子,妹妹是個至善至孝之人,可別因三叔一時糊塗,心裡就生了怨氣。」
逢春柔弱的淺笑起來:「瞧大嫂說的,我哪有那麼不懂事,先頭之時,心裡確實有些委屈,現在早就好了。」
「怨不得祖母疼你,妹妹就是知理明事。」劉氏輕撫逢春的臉頰,對著她好一通誇讚,然後才道,「那日,妹妹受了大委屈,五姑爺氣沖沖地領了你走,不知他……」
不用劉氏說完,逢春已順勢介面道:「回家以後,我已經勸過二爺,他沒再生氣了。」
「五姑爺是心疼妹妹,才會氣成那幅模樣。」劉氏掩了掩腿上的毛毯,再道,「居家過日子,難免有個吵鬧拌嘴,哪家都是這樣的,妹妹能自己想通就好,若是心裡一直堵著氣,對身體也不好不是。」
劉氏被遣來的目的,一是讓逢春心中消了委屈,二是確定姜姑爺還認岳家,不管逢春所言真假,起碼她在明面上的態度,已達到了劉氏此行的目的,遂開口笑道:「你既還病著,我們也就不擾你歇息了,這就回去了。」
逢春忙攔道:「嫂子們才剛來一會,怎麼就要走,好歹吃了午飯再回吧,我給祖母做了一頂暖帽,再補幾針就好了。」說著,就把針線筐端到炕桌上,拿出那一頂半成品的暖帽,給劉氏和康氏瞧,「你們看,已經沒差多少了,我原想著,等做好了派人送過去,可巧嫂子們來了,就勞累你們給我一道捎回去吧。」
「妹妹都這麼說了,我還能不受這個累不成。」劉氏一臉笑容的拿起逢春的女紅活計,又開始誇她,「咱們家幾位姑娘裡頭,就屬妹妹的針線精秀,你先前給敏兒做的小肚兜,那上邊的小桃子,繡的水靈靈的,瞧著跟真的一樣。」
逢春粉頰微紅道:「嫂子又拿好話誇我,也不怕我被哄得找不著北了。」
劉氏笑著啐道:「你這丫頭,誇你還嫌棄,真真臉皮薄的像一層紙。」
自從劉氏和康氏進屋,幾乎一直是劉氏在說話,康氏壓根沒怎麼吭過聲,在劉氏低頭喝茶的空隙,逢春轉過頭去,主動和靜默無語的康氏聊起話來,康氏其實生的很美,柳葉眉,櫻桃口,她若是有端莊嫻雅的氣質加成,肯定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大美人,然而,康氏性子懦弱,舉止不免有幾許卑微,就像一顆蒙了灰塵的明珠。
逢春開口道:「四嫂,我前陣子去看過大姐,偶爾聽她說,你和她都有體寒之症。」
康氏慢慢抬起眼睛,泉水一般清澈的目光,靜靜看向逢春,她因著總不生育,也瞧過不少大夫,大夫說病症主在氣虛體寒,需要好生調養,可她調理來調理去,總也沒見個效果,她的確和逢夏談過一些私密話,卻不知逢春忽然提起這個是何意思……
「不瞞四嫂,我前些日子不舒服,看過一次大夫,大夫說我體寒氣虛,不利有孕生養,給我開過一幅藥方子。」逢春喚碧巧進來,叫她到裡屋捧出一個紅木匣子,掀開匣蓋,逢春從裡頭取出一張摺疊起來的白紙,「我知道,嫂子也正為這事愁惱,我便抄了一份下來,不過,我雖年輕,但也明白葯不能渾吃的道理,不如四嫂把藥方子帶回去,給祖母瞧瞧,她老人家閱歷豐,見識廣,想必知道適不適合給嫂子用。」
劉氏目光一閃,緩緩擱下手裡的粉彩茶盞,笑著打破屋裡的寂靜:「五妹妹就是心善,知道替嫂子解憂……弟妹,還不快接了方子,回去讓祖母給你辨一辨。」
康氏伸手接過疊著的白紙,聲音細而低:「有勞五妹妹想著,我這裡先謝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