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8 白狐之夢
我在白梓軒的麵前漸漸無法呼吸,悲傷如同翻湧的潮水,連累眼眶也濕潤起來,除卻之前在街頭的那一次,已經是許久未曾哭過。
最近不知為何,胸口總是煩悶,頭痛症發作地愈加頻繁,以前的我很是能忍,就算痛得需要握緊拳頭,手指甲陷進肉裏,也能讓人瞧不出端倪。
今日卻不知是為了白梓軒對我的誤解,還是為了這個男人的粗暴,我忽然間就不想忍,也忍不住,於是自喉間溢出輕微的呻吟,眼淚也洶湧而出,毫不留情地潤濕了臉頰。
舌尖在我的唇齒間繾綣的白梓軒忽然間顫了顫,然後緩緩放開力道,自我唇上離開。
我為那突然襲來的頭痛而軟了身子,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
白梓軒用那雙冷漠的眼睛望著我,憤怒的表情卻有了一些鬆動,眉頭微微舒展開來,麵上因為剛剛的親吻而有抹淡淡的潮紅。眼角眉梢,漫上一抹訝異。
我絕望地望著他,緊咬著下唇不說話。
他卻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放在我流淚的臉頰上。他的指尖仍然涼涼的,是他獨特的溫度,一雙手大概是因為常年握劍,而生了層薄薄的繭子,那些並不適合他的東西,給他那曾經溫厚的雙手鍍上一層粗糙的質感。
“你哭了。”他說。是個肯定句。我這才知道他的訝異和鬆動從何而來——女人的眼淚向來是軟化男人心腸的毒藥。
我自然是沒有軟化他心腸的打算,更不想在他麵前示弱,遂抬起衣袖胡亂抹一把,動作中途卻被他握住了手臂,然後又是一個輕輕的力道——他毫不猶豫地將我帶入懷中。我的心一緊,卻是下意識地去推他,以我的力氣,自然沒能將那寬厚的胸膛推開,反而被他更緊的摁在懷中。
“我記得,你以前未曾哭過。”他淡淡開口。
我沉默著,在心間問自己,他的聲音我為何還是那樣喜歡?好似那些歲月的溝壑,並沒有將我們失去的東西變成遙不可及、一觸即散的迷霧。又好似我的這些年,並沒有同另外一個男子耳鬢廝磨。好似我從來沒有放棄過他,我還在期待著與這個男子的未來。
“雪時,你從來都不肯在我麵前軟下來,其實是因為害怕吧。”他的聲音隱在雲山霧障中,卻好似晨鍾暮鼓。
我顫了一下,然後咬了咬唇,冷聲道:“白梓軒,你還是這般自以為是……我有何可害怕的?”已經是死過好幾次的人了,又有何懼怕的?
還以為以他的個性一定要為這句話生氣,誰料頭頂卻傳來一聲輕笑,我似乎隱約想象得到他微微挑起眉梢的樣子。
他說:“雪時,你可知道,這些年我見過許多特別的姑娘……其中,嘴最硬的姑娘,卻是慕容家的二小姐”
我皺了皺眉頭,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得來這個結論的,我心想,這世上姑娘那麽多,縱然他真的見過許許多多的姑娘,也不能因此就輕易地下這樣的決斷。由此看來,此人的自負同許多年前一樣,當真是一點也沒變。
“你見過許多姑娘跟我有什麽關係,我的嘴硬不硬,跟你又有什麽關係?”他不說我嘴硬還好,一說起來,我倒還真的來了些勁頭,若非是頭痛症作祟,興許還要再與他說道說道。
“你再說一遍試試?”他這般冷冷道。
我歎了一句,此人的耳朵真是越來越不好了,同樣的話總要別人說第二遍,這委實讓人很鬱悶。
我正預備將剛剛那句話再重複一遍,誰料剛提了一口氣,就又聽他揚起聲音說:“你敢再說一句試試!”
我終於忍不住,有些不滿,也有些委屈,道:“你到底是想讓我說,還是不想讓我說?”來句痛快的!
誰料,這一句話卻又換來了一聲輕笑。我心想,此人剛剛還是一副氣急的樣子,此時竟有心情回轉的跡象了,這古怪的脾氣實在很是讓人摸不透。再有,我的話有這麽好笑?
民間傳說清河王如何如何溫潤如玉,可在我看來,這溫潤如玉悉數是裝出來的——隻是不得不承認,這些年,他裝的很成功。如果要評選碧落最強戲子,那麽我們這位清河王定是不二人選。
若他演技不好,也不會有“清河王最得民心,定能一統天下”的傳言。
白梓軒說:“慕容雪時,本王倒是真有想讓你說的話。”轉眼的功夫,這稱呼又換了一換,剛剛還一口一個我,一口一個你的,現在就又成了慕容雪時和本王,做王爺的確累,要在各種角色中轉換,我有時候會懷疑,他們這些人,是不是會有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的時候?
關於這件事,我直到許久之後都沒能摸索出答案,那是因為,慕容雪時這個人,其實在很久之前,就已經不存在。
我知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就連我自己,都不太明白我想表達的,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我的意識漸漸地被澎湃而來的疼痛掩蓋過去,一些東西,似乎在試圖抹消另外一些東西。可那些究竟都是些什麽,我不知道。我的神經質是出了名的,就連我自己,都會懷疑有一天,我是不是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或者傻子。
我穿透混沌問他:“你想讓我說什麽?”
可是不等他回答,我就昏昏然睡了過去。
這次的昏睡與以往不同,我隱隱這般覺得。
身體似乎輕攏在一團霧氣中,所有的感覺都不似往常那般銳利,雖然閉著眼,卻看到長明的燈火,在白茫茫的晨霧裏,發出微弱的光亮,照的人心頭很暖。
忽有鈴鐺的聲音,在耳邊稀稀薄薄地響著,這個世界所有的動靜,好似都收在那若有似無的鈴聲中,我隱隱聽到有人在耳邊唱著什麽歌,那歌聲很是悲傷,聽得我升起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白色的荒原上,白色的荒原上什麽也沒有,隻有我自己,身穿一襲幹淨的白色衣袍,看那衣飾,錦繡鳳紋,窄衣寬袍,竟是幾百年前宮廷流行的式樣。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隱約覺得,這是一張不熟悉的麵孔。
又是一聲鈴響,定睛望去,發現不遠的前方,忽然出現一隻白狐,它回頭看我一眼,綠色的眼睛裏閃著攝人心魂的光,隨即便抬腳奔跑著往前去了。
“等一等。”我喊了一聲,發現那是不屬於我的聲音。
無暇他顧,我抬腳追隨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