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3.後來
我們在曆城停留的第十八天,杜允之去世了,那些他親手種下梨梟,竟於一夕之間盡數凋零,像是被一陣風給吹沒了一般。
我問南雲,問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這裏有人動用了凝魂術,並且也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他沉默不語,眉目間是淺淡的笑意。
他牽起我的手,反問我:“雪時,你覺得他有可能成功嗎?”
我搖了搖頭,答:“這世上從不存在凝魂的術法,想必那一紙符咒,也不過是後人杜撰出來的而已……既是杜撰,又豈有成功之理。”
這句話畢,他的大手已按在我頭上,我微微縮了縮肩,感受到頭頂的融融暖意,那一溫度使我神思恍惚。
我立在紫檀木床榻前,望著床上仿佛隻是合衣而眠的清俊男子,許久沒再言語,直到門“吱呀”一聲被誰推開,我才恍然回過頭去,看到立在門邊的紅衣女子。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若說她美,可那五官又實在過於平庸,而若說她不美,卻又實在找不出什麽瑕疵。一彎細眉,一抹春色,漆黑而寒冽的一雙眼睛裏,存蓄著淺淺的傲氣,那名女子緊抿著雙唇,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說,卻最終歸於無言。
她站在門前凝望著床上躺著的男子。
人事無常,一朝千古。
怕是世間所有的相遇,或披著美好外衣,或戴著肮髒的外殼,終要以離別作結,就像杜允之與沈諾。而世間所有的冠以守護名義的愛情,大體要以沉默收尾,就像如鳶對公子。所謂大音希聲,大愛無言,多半便是如此。
“他死了,你難道不來與他告別嗎?”南雲的聲音率先打斷了那隔著永恒時間的漫長的凝望。
窗外是一卷秋風,是一場煙雨。
誰執起誰的手在訴說著離別,又是誰輕輕想起了少年時,誰抱著自己哭了,誰又默默地,拚湊起常年累月的相思。
她抬腳走到床邊,輕輕為他掖了掖被角,長久地凝望他的臉,良久,才輕輕開口:“公子,這些年,你可開心?”
那是屬於她的告別儀式,雖然簡單淡漠,卻是世間唯一。我拉了拉南雲的衣袖,示意他出去。
兩個人斜斜靠著牆,靜靜立在朱紅長廊下,望著遠方青灰色的天空發起呆來,雨水在簷上匯聚成股,然後嗒嗒地墜入泥土。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身旁站著的人:“哎你說,若是沈諾沒有死,那杜允之是不是也就不會死?”
他不置可否,隻是更緊地攥住我的手,眼神穿透雨簾變得飄渺起來:“誰知道呢。”
沉默了一會兒,我又問:“你絕不覺得,若杜允之不是白墨錦的小舅舅,或者他不受控於雲妃,那麽他便不會因為沈家的家財而接近沈諾,如此的話,二人說不定會是一對神仙眷侶。”語氣裏不無遺憾。
南雲聽話之後偏過頭看我一眼,幽幽道:“若他最初沒有對沈家家財起意,又怎會娶沈諾為妻?在我看來,杜允之可是個相當耐得住性子的人,而沈諾……”說著意味深長地瞅我一眼,“……她可比你還要遲鈍。”
“我哪有很遲鈍。”我不滿地嘟囔,又聽他在耳邊說:“若沒有雲妃摻一腳,說不定二人會在杜允之杜公子的溫吞裏,還有沈諾沈小姐的遲鈍中,失卻這做夫妻的緣分。”
他分析的在理,可我不願意相信緣分就是這般脆弱的東西,所以不願輕易讚同他的話。
“……二人之間的情路雖曲折了些,可也算是有那麽幾年的好時光。最後回頭來看,也算是跌宕起伏千回百轉。不像我們……”我說著,下意識地靠上南雲的肩,不知怎麽,從杜允之口中知曉事件的來龍去脈之後,我有些莫名其妙的疲勞,眼皮似乎都在打架。
“怎麽,雪時莫不是覺得旁人的愛情都比我們精彩?”南雲輕輕挑了眉,不等我解釋,他就板起臉來,這樣教育我道,“我們是小火慢慢煮,要像這樣細水長流才好。還是說……”
他拖長語調,有種要賣關子的意思。
我抬眼瞅他一眼,暗示他說下去,他繼續緩緩道:“還是說,你覺得我們之間有些陰謀有些激情,要比現在這樣更好一些?”
我白他一眼:“我可沒有這樣想。不過是覺得,杜允之和沈諾雖是夫妻,卻都各自懷著各自的心事,倒是真能過到一塊兒去,若非是愛著,又怎會長久?”
“哦?”他表情慵懶地看著我。
我抬起頭,望著那雙狹長的眼睛,慢道:“南雲,莫非你對我也有什麽隱瞞?比如,你對我其實也是別有所圖?或者慕容家還有更大的秘密,隻不過我不知道而已?”
我這句話原是玩笑,誰料剛一說完,南雲就一把將我拉近,他的身上依附著淡淡的香氣,此時摻著些許雨氣,纏綿在我的鼻尖。
有時候真的是不得不承認,我的夫君長得可真好看,好看的禍亂人心,好看的人神共憤,我仿佛聽到自己在空氣中抽一口氣的聲音。
對麵的南雲笑得陰森,拿身子緩緩逼近我:“是啊,我對你別有所圖,你想不想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
“呃……”我躊躇片刻,然後誠實地搖了搖頭。
“當真不知?”他重複。
“嗯。當真不知。”我咬了咬嘴唇。
他忽然在我額上親一口,涼涼的唇瓣貼著我的額頭,如同蜻蜓點水,然後他低下頭,緩緩笑開,眯眼道:“我想要的,天上地下唯獨一個你而已。”
我怔了會兒,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臉,耳邊的雨聲變得厚重起來,良久,才聽他的聲音在悶沉的雨裏好似一個清晰的音符:“你不信?”
我覺得他的這句話實在是天上地下最大的瞎話。
一直以來我都不敢去思考我與他之間的問題,因為我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現實,那就是在我還不存在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心要愛我。我不相信一個人會輕易愛上另一個人,這世上不存在這樣的道理。
可我在知道那樣的道理之前,早已經在心裏為他留下一個位置,一個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