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0.棋局
隆隆的雷聲預示著一場豪雨,果不其然,我還來不及回到落腳的客棧,已被匆忙的雨點追上,原本神思恍惚步履緩慢的我,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催促著加快了腳步。這說來就來的雨似乎是有意要使我為難,剛一看到客棧的影子,心中鬆口氣之際,腳下卻唱反調地突然一絆,手中的藥飛到了一邊不說,我自己也沒有幸免,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我吃痛叫一聲,想去把藥包撿回手上,手剛伸出去,眼前卻突然出現一雙白色的鞋子,被雨水濡濕的道路上滿是泥濘,那雙鞋卻纖塵不染,我順著那雙鞋以及月白長衫往上望,看到一張略微蒼白卻極為精致的臉,一時默然。瓢潑而下的無根水被來者撐起的紙傘隔在外麵,不知為何那時的意識竟有些渺遠。我含混地覺著自己仿佛不是現在的自己,卻又辨不清究竟是幾歲時的字跡。
“怎麽這麽不小心。”清清涼涼的聲音裏帶著些微的責備,又似乎無甚悲喜,“給本君的藥都弄濕了。”月白長衫的青年說著蹲下身子,一手勾了藥,另一隻手則向我伸過來,我看他一眼,在他的攙扶下爬起,卻已是滿身泥濘。
“這藥浸了水不知是否影響藥效?”帝君大人勾著唇角,眉眼卻淡漠,我知道他是故意欺負我,卻毫無辦法。
我極委屈地看他一眼,咬著唇叫了聲帝君,便不再說話。心想他若出現的更及時一些,在我絆倒前便將我救下,可比現在責備我要好的多,而且一想到他這個時候更在乎的是自己的藥而不是我,便有些受傷。
“快回去吧,我等你很久了。”說著把藥放到我手上,而他因此空出來的那隻手則緊緊拉上我,不等我說什麽便自顧自往前走。
我一路無話,眼睛卻有些刺痛,回到客棧的房間裏才發現,眼睛不經意間紅了一圈。
吩咐小二備了熱水洗個澡之後,換上了幹淨衣服,磨蹭著去隔壁房間,進門之後看到月白長袍的青年正坐在窗邊自己跟自己下棋。窗外的雨聲斷斷續續,不時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一陣模糊的雷聲,青年落了一枚黑子之後,仿佛突然間凝神聽起了雨聲,手中的白子似乎是要落下,最後卻又遲疑著收回到了棋盒裏。而我在心裏暗暗懷疑他究竟是從哪裏弄來的棋盤。
半天,他頭也不回地緩緩開口:“過來,陪我下盤棋。”
我這才抬腳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眼光掃了一眼剛剛的棋局,發現白子早被圍盡屠光,現下往何處落子都是徒勞。
“雪時棋藝不精,怎敢與帝君對弈。”我伸出一根手指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棋盤上圓潤如玉的棋子,沒有應他的要求。
其實也不是故意要拒絕他。
我少年時代的性格較之同齡人來說有些活潑,父親為了磨我的性子,便請了四位德高望重的老師教導琴棋書畫,想把我往大家閨秀的方向培養。這招還真真有些效果。對於音律和詩書我興趣頗濃,再加上我遺傳了父親過目不忘的本領,以至於10歲時教我詩書的師父淚流滿麵的表示,他們已沒有什麽可以再教給我了,父親為此很是欣慰。可是不知道是什麽緣故,在下棋與畫畫方麵我卻很讓那兩位師父憂心,尤其是這圍棋,雖然背了無數棋譜,最後將看棋練成了一等一的好手,可每每遇到自己親自上陣,卻成了完全的半吊子。後來師父他老人家這樣說我:“人總說‘旁觀莫問局中事’,可到了你這裏,旁觀起來反而比自己置身其中時來的清楚。”
“那是因為背了太多的棋譜,麵對四方的棋盤時,心中鋪展開來的全都是定局。所以麵對變幻莫測飄忽不定的棋局時,便有了太多的顧慮罷。”我這樣答他。
就像是觀棋與下棋一般,我這個人,常常自負看世事看得透徹,看人心也清透,可事情一旦落到自己的身上,就是一副“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的迷糊樣子了。
“……隻當是怡情了。”帝君他老人家自然不知我不願與他下棋的緣由,照例駁了我的請求。我無奈,隻好擇了白子,與他對起弈來。
遇上自己不擅長的事情,自然漫不經心,這是人之常情,再加上心裏有一搭沒一搭地便想起白梓軒,沒有一會兒,帝君的黑子已堵上了我的最後一個活眼。
就這樣,完敗了將近10局。
“帝君,就雪時的理解,遊戲嘛,自然是要有輸有贏才有意思,而且既然是為了怡情,一味地輸的那一方大概是不好受的吧,這樣也達不到怡情的效果。”玩到最後,我稍微有些較起真來。我本是個對輸贏不怎麽看重的姑娘,可是一連輸了這麽多次,那心底宛若陳年老窖的好勝心還是被激起來一點——但凡有些氣節的人,在這種狀況下大概都會被激發起來吧。
“您老一直贏下去不是也很沒有意思?” 我這樣問他,意圖在於暗示他稍微放水給我。
“可我不這樣覺得。”帝君他老人家眯起眼睛,“無論贏你多少次,我都覺得很有意思。”
聽到帝君他老人家的話,我的頭不由得栽了一栽。
“帝君真是……”變態這個詞差點就脫口而出,但看到對麵青年笑意盈盈的表情後,不由得身子僵了一僵,隨後扯出一個笑來,“……英明啊。”這般歎道。
“雪時不必這麽讚歎為夫。”雖然是這麽說,但是很明顯已大方地受了這一讚歎。
“為夫覺得,如果雪時的心思再多一分在這棋局上,應該不會輸得如此慘烈。”一邊這樣說一邊撐著腮盯著我,眼睛裏寫滿了“你心裏有事,趁早招了吧”。
我躲閃著他的目光,手不自覺得捏緊了衣角。
“今日在街上,偶遇到了我家師父,帝君大人大概不認識我師父,他在草籮很有名氣……”我這般道。
“哦?你可從未向為夫提起過自己還有個師父。”帝君有些不滿。
“帝君未曾問過我,所以……”
“那今日既然遇上了,為何不將他引見給為夫?天地之大,能在此相遇也是緣分。”
“師父他著急趕路,大概沒有時間吧,而且,帝君的身體還未完全恢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雪時還真是為夫著想呢。”
說到這裏,對麵青年的語氣裏已有些寒意。這一問一答雖隻是漫不經心的對話,不知為何我卻有些害怕,隻覺得脊背發涼,手心裏也早濕潤一片。而至於為何害怕,又有些想不清楚。
窗外的雨聲漸小,青年的聲音伴著淅瀝雨聲幽幽飄入我耳中:“雪時,你直到現在都在怕我嗎?”
我的身軀為這話稍稍一震,猛然間抬起頭來,看到一副寒涼如月的清俊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