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玲瓏橋
京都的花燈節,向來有“玲瓏橋上觀花燈”的習俗,而那玲瓏橋所指的,卻是建在橋上的無數花樓。橋上樓宇連苑而起,橋下花船壓著漣漪緩緩而行。時有遊女立在船頭,或舞一袖,或唱一曲。
總覺得,稱呼歌女為遊女,也頗合那溫婉的京都氣質。
我與白梓軒坐在麵江而建的鳳棲樓的一隅,幾個小菜,一壺酒,微風輕拂,頭痛之症竟在無知無覺間緩和了許多。我凝望著那在江麵上鋪陳百裏的花船,船上均張燈結彩,好不熱鬧。而白梓軒坐在我的對麵,麵如凝玉。
“花燈節過,便要入夏了。”白梓軒開口。他表情淡漠地望著樓下某個不定的點。
“是呢。”夏季是我最痛恨的季節,蚊蚋成群不說,那像是被煮過的空氣,也總使人一整天精神消沉,我自小便身體虛弱,這也是承受不了過多暑氣的原因。
“你有機會殺掉我的那晚……”白梓軒突然間說出這句話來,我的唇剛剛湊到酒杯旁,便聽到他幽幽地問,望著那琥珀色的酒水,我沒有抬頭。我似乎猜到了他要問什麽。
“……為何沒有動手?”他把問題補充齊全。
“這件事殿下之前一直沒有問,為何此時又在意起來了呢。”我把酒杯緩緩放下,隨後把空下來的右手微微弓著放到桌上。抬起眼,往他深邃的眸子望過去。
“沒有問,不代表不在意。”他淡淡答,“那日的咒縛,你隻能使用一次吧,是什麽迫使你錯失殺我的良機?”
他的這個問題,把我的思緒引向很久之前。
“殿下,若是雪時說,雪時自小便崇拜那位從來沒有謀過麵的六皇子呢?”我輕輕吐一口氣,這樣答。我想我們很少像這樣心平氣和地講話,倒不如借這個機會將應講的都說出來。
“此話怎講?”他眯起那雙總是裝滿流光溢彩的眼睛。
“在琵琶法師的傳說裏,碧落的六皇子是位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可是對於雪時來說,他卻是位有將帥之才的王者。在北方邊境最為動蕩的年月,他以十九歲的年紀率兵赴北疆,雖然民間說他是自願領命,但雪時覺得以那皇子的身份,定是受人妒羨迫害才會無故受此命,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永遠留在那兵荒馬亂裏,除了戰死沒有別的出路,可他卻在兩年之後帶來了一紙胡人的降書,自此北僵定,胡人平……”
白梓軒定定地看著我,眸子裏寫滿了不可思議。有什麽不可思議的?我是個好學的姑娘,天下大事還是明白幾分的。——我在心裏對他說。
“是的,他的大部分事跡我都可以像這樣信手拈來,少年時代的我盡管蔑視著他權貴的身份,卻一度覺得,白梓軒若為碧落之王,這末世也一定會有所改變……大概,這也是我的師父昀端願意協助他的緣故吧。”
我這些話說完,白梓軒陷在深深的沉默裏。
“那麽,見到我之後,你失望了嗎……”他終於開口,眼裏早洗盡一切鉛華,隻露出蒼茫的薄涼,“你口中的那個人,心狠手辣,小肚雞腸,並且為自己目的不擇手段,這才是他真實的麵目。所以說,你是失望了嗎?”
“生在帝王家,沒有辦法的。”我答,眼神溫柔,“殿下,雪時自始至終便不打算殺你,雪時希望你能成王,希望你能站在你想到達的地方。”或許那時你才能懂得,你真正要的是什麽。後麵這句話,我覺得過於矯情,於是沒有說出來。
“那麽,你還恨我嗎?”他問。
“嗬嗬……”我終於笑出聲來,“至於我恨不恨殿下,等到殿下完全了解慕容雪時這個人之後,便會知曉了。”
他張了張口,還想再說什麽,卻被一個聲音突兀地打斷,我幽幽朝一邊望去,看到是梅旭堯正滿臉笑意地朝這邊走來,身邊還跟著一個青衣女子,白梓軒立刻反感地皺起眉頭來——他對梅旭堯的成見,看來早根深蒂固了。
“雪時。”梅旭堯手拿折扇,叫了一聲我的名字,隨後仿佛是為了防止旁人起疑,便張開折扇遮蔽著,靠到白梓軒耳邊道,“今日沒想到能在此巧遇殿下。”他一邊說,一邊斜眼望著坐在白梓軒對麵的我。
“雪時,今日果然著了女裝呢。”他莞爾一笑。
“見過旭堯公子。”我起身微微行禮,“先前對旭堯公子隱瞞身份,實在有難言之隱……”我這樣解釋道。他是我認定的友人,所以還是很怕他會在意我的不坦誠的。
“沒關係啦。”他很大度地一揮手,隨後“啪”地一聲將折扇合上。
“你為何在此?”白梓軒仍臭著臉。
“自然是賞花燈。”梅旭堯說著,不顧這僵硬的氣氛,招呼身邊的青衣女子過來,微眯雙眼介紹道,“泠香姑娘,這兩位是……嗯……白公子和雪時小姐。”
他雖隱瞞了白梓軒的身份,但是這白姓一出口便鐵定是皇族貴胄,跟在他身邊的女子會意地點頭,然後走上前來按照最為恭敬的禮節欠了欠身。
“奴家見過白公子,雪小姐。”
白梓軒微微頷首,我則笑答:“泠香姑娘好。”
“二位不介意的話,一同賞燈如何?”梅旭堯說著,不等白梓軒點頭便毫不顧忌地席身坐在我身邊的座位上,而那個青衣女子則低著眉立在一旁。
“泠香姑娘也坐吧。”我看她站的尷尬,便開口招呼她,她便微微欠身,說了句“那便失禮”,於是猶疑著,望了一眼梅旭堯,看到對方微微點頭,才席身坐到了白梓軒的身邊。
那女子嫻靜溫和,一身遊女打扮,額上點一瓣紅梅,姿容秀麗絕世。我猜她大概是這花樓的姑娘,梅旭堯本就風流不羈,花燈節來這花樓玩樂也不是什麽令人驚異的事情。隻是他似乎沒有料到白梓軒也會來這裏,於是滿臉笑意地調侃道:
“沒料到白公子也有來這裏的閑情逸致?莫非平日裏也是這裏的常客嗎?”
我看到白梓軒臉色因為這樣調侃的話而有陰沉下來的架勢,立刻解釋道:
“是雪時說想要來這裏觀燈,才硬拉白公子過來的。”
“俗話說‘人不風流枉少年’,就算平日常來,也不是什麽需要隱瞞的事。”梅旭堯倒是坦誠,“大概白公子是身邊已有了在意的美人,才無暇在意花叢之事吧,哈哈。”
梅旭堯說著朝我望過來,我便微微笑著回應他,後來才意識到他口中的美人原來是說我,不由得有些臉頰微熱,忙揮手道:“我不是美人,隻是個小姑娘罷了。”
“旭堯公子不也是美人在側嗎?”我想了想,又回他一句。
“說到美人,這位泠香姑娘自然當之無愧,二位不知,泠香姑娘已連續三年奪得這花樓花魁的頭籌了,今日更是受邀要為花燈節獻舞。”
梅旭堯說著,望了一眼坐在對麵的女子,那女子立刻低下頭,露出嬌羞的神色,微微笑著回:
“梅公子過獎了,奴家隻是運氣頗佳。”她說話的語氣頗為謙遜,身上也絲毫沒有風塵女子的脂粉氣。想來她這花魁的美名,確實當之無愧。就連我,都忍不住多打量她幾眼。隻見她鬢發漆黑如墨,裙裾長長的拖在地上,青衫之下體態豐腴而曼妙,白色束胸若隱若現,可謂是胸前瑞雪,眼底桃花。
再回頭打量自己,便隻餘下一聲聲的歎息。不過我想,那時候我還沒有長開,等我也長到她這個年紀,估計也是個美人胚子。想到這裏,便自我安慰地笑了一下。
“雪時,你大概不知,今日來此之人,大抵是為泠香姑娘而來,能親眼見到泠香姑娘的雪舞,可是京都地區大多男子的夢想。”梅旭堯說著,神情溫柔地望我一眼,“一會兒能跟雪時一起看,實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