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不能感動
第八十五章不能感動
秋天的桐柏山呈現出“層林盡染”的姿色,那綠、那紅、那黃搭配得如一曲和諧、舒快的樂曲,環山的水波如琴動……
山上,小木屋,清晨。唐詩詩彈的琵琶聲正一筆一筆地將山上的樹林上色。陽光下,那黃、那紅、那綠分外妖嬈,而坡上那些重獲生機的杜鵑花似乎比春天時更可愛了!
司馬龍和阿九已等候在小木屋門口。
十月小陽春,不但有春的生機,還有春不曾有的氣息:好像在眼裏,又好像在手裏,都不是,是嗅覺嗎?也不是,在心裏?!是的,隻在心裏。此刻,司馬龍聽出唐詩詩彈的是什麽曲,好熟悉,卻又說不出什麽名來。覺得是永遠聽下去也不厭倦……
阿九有些不耐煩了,說:“兄弟,你敲敲門吧……”
司馬龍說:“你忘了,我們要做好體驗饑寒交迫的準備嗎?”
阿九說:“我就當是練辟穀,隻怕是你老婆的病拖不起……”
司馬龍瞪起眼乜他。他忙說:“我是擔心嫂子的病拖不起。”
司馬龍笑了笑,拍拍阿九的肩膀,說:“聽多美妙的琴聲,別的地方能聽得到?”
阿九說:“唯一這裏能聽得到,唯一嫂子的琴聲最美妙!”
“知我者,唯阿九兄弟也!”
陽光在山上轉動,暖暖地落到他們身上。小木屋的門終於開了。唐詩詩出來了。她披著一件淡綠色的風衣,把臉襯托得更加白淨。盡管臉頰明顯瘦了,但雙眼依然晶瑩似玉。
司馬龍衝上去,激動地叫道:“詩詩,回醫院吧……”
唐詩詩淡淡一笑,平靜地說:“謝謝你的一番好意,你走吧。”
司馬龍捧起她的雙手,說:“詩詩,你不要想得太多,一切都過去了,你我都是原來的你我……”
唐詩詩又是淡淡一笑,平靜地抽回雙手,默默地走下台階,走向那條通往青石峰的小路。
“嫂子!”阿九突然大叫一聲。
唐詩詩戛然止步,但馬上又邁開步子。
阿九說:“嫂子,你這樣做真是太殘忍了,不但你自己的病好不了,還會把我兄弟傷心死的,傷心死……傷心死!”
唐詩詩沒有回頭,也沒有回音,隻是加快步子。司馬龍狠狠地踹阿九一腳,緊追上去,快步跟在唐詩詩身後。唐詩詩走得越來越快,幾乎成了小跑,到岔路口,她竟走錯了方向。司馬龍急忙叫道:“詩詩,那是去西峰的路!”
“謝謝!”
唐詩詩的心恢複了平靜。司馬龍悄悄地走在她身後。路旁開著杜鵑花,格外耀眼;蝶飛,鳥鳴,還有鬆鼠在跳躍,林中仍然如春天。今天這條路顯得格外長……司馬龍心想就這樣走下去也很好,雖然隻見到她的背影。到了出口,唐詩詩驚動一隻雉雞,雉雞向後飛,從司馬龍頭上掠過,重新棲在樹上。
陽光下山頂上的巨石巋然屹立。巨石前,唐詩詩玉樹臨風般地展開《易筋經》動作。司馬龍遠遠地望著她,不驚動她。而阿九神不知鬼不覺地躲在巨石旁,以防不測。
唐詩詩練好所有動作,說:“出來吧,我不會想不開的。”
司馬龍從樹林裏跳起來。
唐詩詩看都不看他,說:“不要再躲了。”
阿九從巨石旁閃出身來,疾步走到唐詩詩麵前,作輯道:“嫂子,真是神功,破我閃電之行!”
唐詩詩避開他的目光,說:“你闖入我心的曠野,我會不知道嗎?”
“阿九知罪,請嫂子原諒!”阿九說著,撲地跪下,“嫂子,阿九求您了,為龍哥,也為您自己著想,快快回醫院吧!”
唐詩詩臉色生慍,走開,走到樹林旁,司馬龍上前擋住她。
“讓開……”
司馬龍猶豫一下,閃開身子,又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後,直到她回到小木屋。
等……等……等……等到夜幕降臨。這時候,師姑出來給司馬龍和阿九送來一盤紅薯,說:“吃完了,下山去吧。”
司馬龍說:“詩詩答應回去,我們就吃。”
師姑不語,返身回小木屋。
月亮升起來了,是半圓的,屋簷下一片銀光。銀光中,兩個男人,一盤紅薯,疑似一幅月下寫意圖。琴聲響起,司馬龍打起精神聽,慢慢地進入意境,慢慢地隨琴聲傷心地流淚,哭了……阿九不懂琴,隻感到聽著聽著就渾身不舒服,見司馬龍哭了,也跟著流淚,淚一流,渾身就舒服,於是就大聲哭。
“你哭什麽?”司馬龍說。
“傷心……”
“是我傷心,用得著你哭嗎?”
“我為你傷心,誰叫我是你兄弟呀……”
“兄弟……哭吧……哭吧……”
瞬時間,哭聲雷動。但門依然緊閉著。突然,琴聲變了曲調。兩個男人哭聲戛止。
屋前樹影婆娑,月亮彎彎像笑。
司馬龍和阿九對視一眼。
司馬龍說:“唐詩詩,她不哭了嗎?”
阿九說:“應該不哭了。”
司馬龍說:“那我應該高興!”
阿九說:“應該高興!”
“對,應該高興!”司馬龍跳起來,靈感一動,一首愛情詩(俄羅斯女詩人茨維塔耶娃的《想和你一起生活》)在腦海裏閃現,於是興奮地脫口而出: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個小鎮,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鍾聲/在這個小鎮的旅店裏——古老時鍾敲出的微弱響聲像時間輕輕滴落/有時候,在黃昏/古老時鍾敲出微弱的響聲/像時間輕輕滴落/有時候,在黃昏/向頂樓某個房間傳來琴聲(笛聲)/彈琴(吹笛)者倚著木窗/而窗口大朵鬱金香/此刻,你若不愛我,我也不會在意……”
“此刻,你若不愛我,我決不同意!”阿九大聲叫道。
司馬龍一把捂住他的嘴:“我是朗誦詩,不是要你喊口號!”
阿九撩開他的手,喉嚨更響了:“我就是要大叫,叫得讓她聽見,你想她都快想瘋啦!”
兩人又開始打鬧起來。琴聲停了,門吱咯一聲開了,師姑站在門口。師姑神態凝重,看著他們卻不說話。司馬龍和阿九對視一眼,像兩個做錯了事的小男孩耷拉著腦袋立在老師麵前。門又吱咯一聲,兩個一時不敢抬頭。接著,便小聲對話。司馬龍說:“你怎麽也怕師姑?”阿九說:“是你先怕她?”司馬龍說:“我這是敬重她。”阿九說:“你敬重她就應該跪下來叩頭。”司馬龍說:“對呀,剛才我應該跪下來求她勸勸詩詩……”司馬龍說響了,阿九捂住他嘴,說:“當心又被師姑聽見……”司馬龍點點頭。阿九鬆開手。
月亮看不見了,山上的寒氣越來越明顯了。司馬龍和阿九倚著木板牆,坐在地上,怎麽也沒有睡意。阿九說:“真有點饑寒交迫了,要不我們回車上睡吧?”司馬龍望著天空說:“不能回去,回去老天就知道我心不誠了……”阿九搖搖頭,心裏又數落他:真是個大情癡,無藥可救!
第二天早晨,師姑看到那盤紅薯好好地放著,走到司馬龍麵前,意味深長地說:“該是你的就是你的。我送你一首詩,你馬上下山去。”
“身落天台古洞天,蒲團未暖又飄然。
如何庵不瓊台地,想是吾非桐柏仙。
無複得餐三井水,未曾深結九峰緣。
杖頭挑月下山去,空使寒猿嘯曉煙。”
司馬龍頓然開悟:“謝師姑,司馬龍這就下山!”
晨光中,山色格外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