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八章一石橫空能度誰
第八章一石橫空能度誰
那一顆水珠也是石梁瀑布。大凡天下瀑布多以氣勢奪名。天台山的石梁瀑布卻以“奇”“險”讓世人驚歎。蒼鬱的山穀中有一處直立的岩壁,岩壁之上橫架一石橋,水從石橋下直瀉,絲絲如弦彈奏。山洪來時,水溢過石橋,衝天噴射,如雷轟鳴。元代天台文人曹文晦有詩雲:“兩龍爭壑那知夜,一石橫空不度人。潭底怒雷生雨雹,鬆頭飛霧濕衣巾……”宋代大書法家米芾的“天下第一奇觀”就摩崖在石梁上遊,現代大畫家張大千的《石梁飛瀑圖》在1994年就拍得209萬元的高價。上世紀八十年代風靡全國的《少林寺》電影中的小和尚雙手平衡拎水的鏡頭就在此拍攝。
有道是“天下名山僧占多”,這石梁上下遊一帶就有三個寺院,上方廣寺在解放初毀於火災,石梁飛瀑旁的中方廣寺與下遊的下方廣寺至今香火不斷。
唐詩詩帶著司馬龍沿石梁上遊的澗流走向倚崖而建的中方廣寺,途中,司馬龍看見清澈的澗水沿著光潔的岩石流淌,水是那樣的柔,岩是那樣的硬,司馬龍突發奇想說:“原來水是有骨頭的。”
唐詩詩駐足凝視,說:“你會寫詩?”
司馬龍說:“隻會胡謅……”
唐詩詩本想走馬觀花式地帶他看看,有了這句話,她決定陪他聽瀑品茶。
茶室在臨瀑的曇花亭。曇花亭是宋代賈似道出錢建造的,賈似道是宋史蓋棺論定的大奸臣。但許多天台人很忌諱。盡管有人將他與秦檜相比說秦檜主要是議和為主,還有是殺嶽飛,而賈似道吃喝玩樂,說打仗不是逃跑就是稱臣納貢。比秦檜更無恥。天台人說他從小聰明,過目不忘。有一次走過一條街,家人問他有幾間客棧,幾間飯店,幾間布行,幾間藥房……他對答如流,準確率100%,他還寫了一本鬥蟋蟀的名著《促織經》,至今有科普意義!
賈似道的確智高,才會有靈悟。當年這個曇花亭的名稱,就是他在品茶時,看到茶葉在水中慢慢舒展時,覺得像曇花一般綻放,短暫卻美麗(曇花在梵語中稱優曇花,是祥瑞的象征),於是,即興寫下《天台石橋》“古路行終日,僧房出翠微。瀑為煎茶水,雲作坐禪衣。尊者難相遇,遊人又獨歸。一猿橋外急,便是不忘機。”
因為唐詩詩的麵子,寺中一老僧拿出寺院種植、采摘、炒製的綠茶讓他們品嚐。
茶葉在杯中展姿、吐綠、溢香後,唐詩詩問司馬龍:“你看現在的茶像什麽?”
司馬龍詭秘地一笑:“茶就像茶。”
“像什麽?”
“茶就像茶。”
“再說一遍。”
“茶就像茶。”
唐詩詩正想數落他,老僧雙眼一亮,說:“施主不凡,貧僧敬你一口茶。”
司馬龍連忙雙手舉起茶杯,說:“大師抬舉了,司馬龍自小頑皮,個性固執,至今一事無成,還望大師父指點迷津。”
老僧端著茶杯說:“出家人不談名利富貴,也無所謂成與不成,萬物皆因緣,眾生皆平等,做人與修行一個道理。阿彌陀佛……人情濃厚道情微,道用人情世豈知?空有人情無道用,人情能得幾多時。”
老僧最後吟誦的禪詩,唐詩詩和司馬龍聽得似懂非懂。
老僧吃完杯裏的茶,退到一旁禪坐。陽光斜射進來,一明一暗,窗外的瀑聲一高一低,這小小茶房似慈航普渡。唐詩詩與司馬龍品著茶,彼此都能感覺到呼吸的明淨。
突然一陣騷動聲打破了這裏的靜謐。老僧慢慢站起身子,似乎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說:“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兩龍爭壑不知夜,一石橫空不度人。一石橫空能度誰?一石橫空誰能度……”
這時,司馬龍跳起來說,“走,快出去看看!”
牛脊般險峻的石梁上站著一名妙齡女子,在曇華亭下方通下石梁的陡峭石階上,一對中年夫婦向橋上的女子哭著勸說。石梁上方的四周陸續圍來遊客,遊客神態各異,有的似觀看風景。
唐詩詩見狀心被懸起;聽父母說過,在她出生前的一年,一對年輕情侶曾從石梁橋上跳下去徇情。也曾聽老僧說過,當年的主持僧救過一名十八歲小青年的命。那小青年鬥膽要“橫度石橋”,走到中途卻害怕得哭了。主持走到橋邊,教他控製住情緒,讓他慢慢冷靜下來,趴下往回爬,保住了性命。其實石梁飛瀑的落差並不大,如會水性,跳到潭中,不一定喪生,但這裏的瀑布不是直落水潭,而是與懸崖連體的巨石發生衝擊後再流入水潭,跳下去必死無疑。石梁的那一頭又有巨石擋住,隻能往回走,正應驗了“回頭是岸”這句佛語。
司馬龍說聲太危險了,就一個人跑向台階。
石梁上的女人轉身對父母喊道:“阿東半小時不到,阿拉就跳下去……跳下去……”
父母哆嗦著哀求道:“阿芳……阿東會來的……儂千萬不能想不開……”
這時,司馬龍跑到了中年夫婦身邊,中年夫婦轉眼一看,大吃一驚,旋即激動地叫道:“阿東,儂終於來了……”
司馬龍變了個人似的,眨眨眼,忙說:“阿拉來遲了,阿拉叫阿芳,回頭是岸。”
一直跟在司馬龍背後的唐詩詩感到眼前一道眩光,退上台階。
變了個人似的司馬龍走到石梁邊,喊了聲:“阿芳,阿拉路上阻車,來遲了,現在就回上海……”
女子轉過臉,看到司馬龍張開雙臂,轉憂為喜:“阿東,儂終於來了,儂還愛我嗎?”
“愛,永遠愛……,儂回來吧。”
“阿拉害怕……”
“儂趴下,慢慢往回爬,這叫‘回頭是岸’,佛會保佑儂的……”
她爬回到岸邊,站起來,像換了個人似的,親切而有禮貌地對司馬龍說:“導遊先生,謝謝你剛才給我講石梁五百羅漢道場的故事。”
司馬龍想起去中方廣路上,唐詩詩曾指著石梁介紹過這個故事。
一千六百年前的一個明朗之夜,曇猷法師獨坐在石梁邊,入定間,隱隱約約聽到誦經鳴磬之聲,睜開眼,忽見對岸岩洞洞口大開,平常狹窄的石梁變得寬闊起來。曇猷走過石梁,穿過山洞,眼前是一片樹林蔥鬱,梵聲繚繞的佳地,五百位羅漢或坐或臥或嬉笑,姿態各異,悠閑自得。
曇猷正納悶,五百羅漢為何在此處。一位羅漢告訴他:他們曾是西漢初期齊國田橫手下的五百名壯士。漢高祖登基後,田橫帶我們離開齊國,乘船向東海方向駛去,在一個小島上,接到漢高祖派人傳旨,要他們回洛陽聽令,田橫知道此去凶多吉少,隻身前往,他們則按田橫的囑咐前往普陀島。有一天,他們在捕魚時,捕到一人魚,人魚說,他是觀音菩薩的信使,特意前來為他們指點,在東海之濱,有一仙山叫天台山,那裏地緣廣闊,最便於他們修行。此時,狂風大作,壯士們乘風東去,到了天台山,在石橋這個地方居住下來。不久,他們得知田橫已自刎身亡,悲憤至極,拔出刀劍,要衝下山去,為大將軍報仇。但細細一想,這樣區區五百人去拚也是以卵擊石。再想想,大家深受田將軍恩惠,舍生求義才是上策。於是,紛紛縱身跳下石梁橋。然而,壯士們剛跳下去,橋下的潭水就升起一團雲霧,把他們全部接住。壯士們坐上雲團升騰,隨著全身骨頭一陣“咯咯”作響,便身輕如燕,轉眼間,脫了凡胎,換了佛骨。
羅漢說過他們的身世,又對曇猷說:“再過十年,你會到這裏來的。”正要追問,眼前的景象消失了。石梁還是原來的石梁。後來,曇猷就在石梁旁結廬修禪。
司馬龍回過神來,笑道:“我不是導遊,我剛才隻是勸你不要想不開……”
年輕女子說:“你不是導遊,那誰是導遊?誰給我講五百羅漢的故事?”
司馬龍懵懂住,不知如何回答。中年夫婦喜形於色,笑道:“阿芳,誰是導遊不重要,你想開了就好了。”
“爸、媽,我是想開了。”年輕女子說:“等我去拜過五百羅漢,我們就回上海,我準備下個月的答辯論文。”
唐詩詩看著,突然,疾步向曇華亭跑雲。屋裏不見老僧的人影,他用過的那杯茶,彌漫著一縷透明的水霧。唐詩詩呼喚老僧的法名,漸漸地聽到老僧的吟誦聲:“風聲、水聲、蟲聲、鳥聲、梵唄聲,總合三百六十擊鍾鼓聲;月色、山色、草色、樹色、雲霞色,更兼四萬八千丈峰巒色,有色皆空。”
唐詩詩感到今天的石梁太神了。
五百羅漢堂在下方廣寺。下方廣寺位於石梁水潭旁的山坡上,可仰望對岸的上方廣寺。下方廣寺為東晉興寧年間曇猷尊者開山,也是智者大師所創建的十二道場之一。關於五百羅漢天台道場。東晉高僧法顯經西域去印度取經,回國後著《西域記》中說:“佛言,震旦天台山方廣聖寺,五百羅漢大阿羅漢居焉。”梁代慧皎的《高僧傳》記載五百羅漢天台山顯靈,即曇猷走過石梁的傳說。到五代時吳越王錢繆(852-932)下旨在石橋寺供奉五百羅漢銅像,開設香會,羅漢道場得以確定。
羅漢堂正中供奉著一尊釋迦牟尼玉佛,兩旁供著檀香木雕成的五百羅漢像,神態各異,非常傳神。
司馬龍和上海人一家在大殿裏朝拜,唐詩詩一個人坐在陽光下休息。她的心仍懸起來,上方廣寺的老僧會去哪裏呢?不一會,父親打來電話問她身體怎麽樣,吃沒吃藥。唐詩詩說這兩天精神挺好的。父親說,“開心就沒病了。”唐詩詩說:“不但開心,還神了。”“神什麽?”唐詩詩說了原委
“我的眼光沒錯。”父親得意地說,“這個司馬龍不是等閑之輩!”
唐詩詩感到眼角一閃,警惕地轉過臉,隻見司馬龍挨到她身邊,氣憤地啐道:“你偷聽!”
司馬龍笑道:“真相是我長得太帥,太像上海姑娘的男朋友了。”
“你——”唐詩詩努努嘴,“你真是個帥騙!”
司馬龍又笑道:“我騙的不是老人,我騙的是上海姑娘!”
唐詩詩也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