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胡珍
胡家的房子早已破敗不堪,幾張落了灰的竹椅、長凳這會派上了用場。
所有人看著竹椅上幹瘦枯癟的老婦人,都在心裏說:這胡家老宅,來對了。
整個漁村裏最長壽的老婦人,竟然是季老太太兒時最要好的姐妹。
“胡勇,她沒嫁人嗎?”晏三合問。
胡勇直搖頭,“這老太婆命不好,嫁出去了,不會生蛋,又給休了回來。”
晏三合:“娘家的兄弟妯娌容得下?”
胡勇歪嘴一笑,“誰敢容不下她,這老太婆厲害著呢,你們小心些,她隨身藏著刀的。”
“她家人呢?”
“一個個都被她克死了。”
“胡大侄子。”
婦人往嘴裏塞了粒黃豆,咬得嘎蹦嘎蹦響,眼珠子眯成一條縫,“小心下一個輪到你啊。”
“聽聽,你們聽聽!”
胡勇還要再往下說,晏三合冷冷看過來,他趕緊老老實實閉上了嘴。
晏三合把竹椅往前挪挪,“老人家,牙口這麽好,酒量如何?”
老婦人乜斜著眼睛,“半斤燒酒沒問題,下酒菜得是豬頭肉,沒豬頭肉我不喝的。”
晏三合朝胡勇看過去,“哪裏有賣?”
胡勇忙道:“村口就有。”
“我去!”
朱青人已經躍了出去。
晏三合衝老婦人淡淡一笑:“等豬頭肉買來了,老人家,我陪你喝兩盅。”
“我不和女娃子喝。”
老婦人手指著謝知非,嘿嘿一笑,露出幾顆黃牙,“這小夥子長得俊,我和他喝。”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謝知非身上。
謝知非不怒反笑,“老人家,你很有眼光。”
“老太婆我活了七十年,連這點眼光都沒有……你走開!”
老婦人嫌棄瞪了晏三合一眼,又朝謝知非招招手,“小夥子,快來坐。”
晏三合站起來,淡定地看了謝知非一眼。
謝知非衝她一點頭,淡定地坐到竹椅上,“老太太,貴姓啊?”
“這裏是胡家村,你說姓什麽?”
“我問你名字呢。”
“按道理女人的閨名不能隨便和人說。”
老婦人砸了下癟嘴,“你長得俊,我隻和你說,我叫胡珍,年輕的時候,他們都叫我珍姐兒。”
“好名字。”
謝知非誇了一句,“珍姐兒,你認識胡勇他姑媽,就是嫁到京城季家的那個?”
這一聲珍姐兒,差點沒把所有人給喊吐了。
幹瘦枯癟就算了,滿臉皺紋也算了,身上衣服髒亂也就算了,關鍵這老太太眉毛和頭發都掉光了。
不對,後腦勺還剩下一搓,是整個腦袋最後的倔強。
唯有晏三合,微不可察的彎了彎眼睛。
珍姐兒頂著最後的倔強,笑得渾身亂顫,“小夥子,你叫什麽?”
謝知非回答的無比鎮定自若,“姓謝,名知非,你可以叫我非哥兒!”
珍姐兒黃牙一露,“非哥兒。”
裴笑扭頭:嘔!
就在這時,朱青拎著東西急匆匆的回來了。
酒和肉擺上,謝知非替珍姐兒倒滿,又夾了一筷子肉在她碗裏。
珍姐兒直接用手抓了一塊肉,往嘴裏塞。
嚼吧嚼吧沒幾下後,就咕咚一聲咽下去。
謝知非心說:珍姐兒啊,我都替你噎得慌。
五塊肉、一碗酒下肚,珍姐兒臉上的皺紋都少了兩條,“你們打聽胡三妹,是不是她已經去見閻王了?”
原來季老太太的閨名叫胡三妹。
謝知非點頭:“是,她走了。”
珍姐兒冷幽幽看了眼胡勇,“我就說嗎,她要不死,這京城也不會來人。”
晏三合伸出手搭在謝知非坐著的竹椅上,修長食指往前一戳,極輕的碰了謝知非一下。
謝知非後背一緊,思忖片刻後,問:“怎麽,她活著京城就不會來人?”
珍姐兒冷笑:“三妹走之前和我說過,這輩子再不會回東興來,也不會讓子孫後代回來。”
“我知道。”
謝知非:“她去京城是被逼的,她在這裏有個相好。”
這話轉得極為自然!
晏三合忍不住在心裏誇了一聲。
“她相好是誰啊?”謝知非看著珍姐兒,痞笑。
三爺的笑,與別的男子不太一樣。
別的男子笑起來,要麽嘴角揚一揚,略顯矜持;要麽哈哈大笑,顯得豪邁。
三爺不。
三爺真正笑起來的時候,嘴也彎,眉也彎,眼也彎。
那痞痞的樣子,讓人覺得眼前這個俊郎的男子,是在真心實意的對著你笑。
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對一個被夫家休棄,被娘家人嫌棄的老嫗真心實意的笑。
珍姐兒渾濁的眼睛像打開了一條縫,透出些亮光。
“她的相好啊,嘖嘖嘖,長得比你還俊哩。”
比我還俊?
謝知非心說別逗了。
後背又傳來一點,接著,耳邊是晏三合很輕的一聲嘀咕,“胡三妹的長相好像也一般啊。”
謝知非心中一動,接話道:“就是,皮膚也不白,身段也不俏,怎麽相好就那麽俊呢?”
“要不說她命好呢!”
珍姐兒打了個酒嗝。
“本來該我去的,要不是我腿抽筋,他就先認識的我,那還有三妹什麽事……”
謝知非壓不住心裏的激動,頭一偏,餘光向晏三合看過去:瞧見沒,我把她的故事勾出來了。
晏三合輕輕一眨眼:幹得漂亮!
故事其實很簡單。
六十年前,胡三妹和珍姐兒剛滿八歲,整天跟著大人在船上風裏來,雨裏去。
某個夏天炎熱的午後,兩個小姐妹偷偷跑河邊玩耍。
突然河中間傳來淒厲的狗叫聲,珍姐兒水性好,說要遊過去瞧瞧,然而剛遊沒幾下,腳抽筋了。
胡三妹聽那狗叫得實在是慘,扶珍姐兒去岸上歇著後,自己撲通跳進北倉河裏。
而這時,北倉河的另一邊,也有人因為聽到狗的叫聲,正拚命往河中間遊。
遊到中間,兩個腦袋幾乎同時從水裏冒出來,四眼相對,打了個照麵。
來不及說一句話,隻見那狗撲騰撲騰兩下就沉了下去。
這時他們才發現,這狗懷身孕,竟然馬上要生了。
於是,一個手忙腳亂的去抱奄奄一息的母狗,一個脫下衣服,悶頭潛入水中去接小狗……
“那母狗一口氣生了四隻崽,最後就活下來一隻,活下來的那隻,他給取的名兒,叫黑蛋。
三妹養幾天,就撐著船給他送過去 ;他再養幾天,又撐船給三妹送過來。”
珍姐兒灌了口酒,臉上忽然湧上一股戾氣,“你們說這叫什麽緣分?”
謝知非:“什麽緣分?”
珍姐兒:“狗屎緣份。”
“珍姐兒。”
謝知非溫言道:“你心裏也是喜歡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