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刀子
晏三合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自顧自以老太太的口氣往下說。
“你是我一眼看中的媳婦,我心裏最疼的就是你,你乖乖聽話啊,別吵也別鬧,以後我會對你更好的。”
裴笑似乎明白了什麽,但又覺糊塗,“我外祖母為什麽要這麽做?”
“讓我猜猜。”
晏三合站起來,背手在花廳裏走了兩圈,突然頓住腳,“應該有兩個目的。”
裴笑比誰都急:“快說。”
“張家相中的人,自然向著張家,向著那位死了的嫡婆婆張氏,對她這個由妾扶正的婆婆,不會太看得上。
而老太太因為自己的身份,也因為兒子不向著她,所以心裏一直沒什麽底氣,一直暗暗隱忍著。”
晏三合話鋒一轉。
“但天底下沒有婆婆忍媳婦的道理,她不甘;更何況她自個也是千年媳婦熬成的婆,她更不願。”
裴笑:“所以她就誣陷我三舅母?”
晏三合:“不是誣陷,而是她一直在尋找這麽一個可以恩威並施的機會。”
裴笑:“恩威並施,什麽意思?”
“老太太昏迷,四個兒子肯定著急:兩個小的是血脈相連的本性;
兩個大的除了本性以外,也怕老太太有個三長兩短,不得不丁憂三年,影響官途,所以顯得更為著急。”
晏三合頓了頓:“這一幕落在兩個大兒媳婦眼裏,她們由此明白了一件事:死人是爭不過活人的,對老太太得敬著,畢竟她們的男人是從老太太肚子裏出來的,這就是威。”
“恩呢?”
問這話的,竟然是季陵川。
晏三合冷笑一聲:“你夫人不就是受了她的恩嗎?回想一下,她是不是從此以後對你母親恭敬有加?”
季陵川眼前快速閃過那些日子的情景。
沒錯。
發妻邵氏眼淚婆娑的跟他說,要在老太太床前侍疾;
二弟妹一見她這般行事,也不好袖手旁觀,二個媳婦一人輪一夜,整整照顧了近一個月。
沒錯。
老太太病好後,邵氏晨昏定省,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頭一個孝敬老太太,也常常和老太太說些體己話。因為她的帶頭,季家婆媳之間其樂融融。
晏三合反手握住寧氏的手,“三太太,我說得對嗎?”
寧氏半張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同樣是花一樣的年紀,為什麽這個晏姑娘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
為什麽自己蠢得像頭豬一樣,在那件事後還信了老太太的鬼話。
“還有別的想說的嗎?”
“有……太多……好多!”
寧氏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雖然感覺握著她的那雙手,又冰又冷,可她半點都不想甩掉,想一直這麽被握著。
“挑你最過不去的那件說。”
“我……我最過不去的那件,是在生下大姐兒。”
寧氏泣聲道:“大姐兒剛落地,產婆說是個姑娘,我便聽到長長的一聲歎息。”
“老太太發出來的?”
“是!”
“當時臍帶還沒有剪斷,我下身還在流血,她那一聲歎,歎得我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我對不起季家列祖列宗,對不起她,對不起所有人……”
寧氏想著這些年連做夢都會被這一聲“哎”嚇醒,不由發出刺耳尖銳的哭嚎。
“我難道不想生兒子嗎?我也想生啊,我有什麽法子……我有什麽法子呢?我沒有她命好啊!”
晏三合聽得頭皮發麻,“這一聲歎,是你恨她的起因嗎?”
“不是,還不是!”
寧氏泣不成聲道:“她把孩子交給穩婆,走過來握住我的手,讓我好好養身體,說以後有的是機會。還說,還說……”
“說什麽?”
“說她不會在我房裏放人,也不會讓男人納妾,別擔心,有她在,什麽都不用擔心。”
那一瞬間,寧氏忘記那聲歎,隻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她的婆婆,而是她的親媽。
隻有親媽,才會處處護著她啊。
“你感動了?”
“不僅感動,我還覺得老天爺對我真好啊,給了我這麽一個好婆婆,我以後一定要加倍孝順她。”
“然後呢?”
“然後……”
寧氏眼神中的凶光毫無遮掩地露出來。
“她是沒往我房裏塞人,卻是隔三差五的把兒子叫過去,等大姐兒百天時,那個賤婢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你說的賤婢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鬟。”
“否則呢?”
寧氏牙齒咬得咯咯咯地響。
“你們知道那賤婢在哪裏和爺們行的好事嗎?就在她房裏,他們在裏麵行男女之事,她就命丫鬟搬一張太師椅,在院裏坐著,替他們守門。”
這話一出,連素來淡定的晏三合都變了臉色。
“她當我不知道,她一直把我當成個傻的。”
寧氏渾身戰栗著,發出一聲尖吼,“可我不傻啊,我長了眼睛,長了耳朵的,我有腦子的。”
花廳裏,又是一片難堪的沉寂。
晏三合感覺握在掌中的手,在抖,抖個不停。
為什麽呢?
當初單純善良的漁家女,在終於坐到了無人可以約束的高位上,最終又變成了另一副嘴臉。
“後來,那個人抬了姨娘?”她問。
寧氏:“肚子裏的那塊肉都長出來了,不抬能怎麽辦?”
晏三合:“是個哥兒?”
寧氏:“是。”
晏三合:“老太太想把那哥兒記在你名下?”
寧氏把牙齒咬得咯咯呼咯響。
“對,我沒同意。我對她說,老娘就算一輩子生不出兒子,就算被季家休,也不會替那個賤婢養她的賤種。”
晏三合心裏一陣歎息。
這話指桑罵槐,算是實實在在向季老太太開戰了,沒給自己留一丁點的後路。
寧氏從晏三合的掌中抽出手,用帕子拭了拭淚,然後慘然一笑。
“晏姑娘,你知道刀子從哪裏捅去進,最深嗎?”
“背後。”
“刀子誰捅進去,最痛嗎?”
“最信任的人。”
“我給自己起了個誓:從今往後,誰讓我難過,我就讓誰難過;誰讓我哭,我就讓誰哭;誰捅我一刀,我還她十刀。”
寧氏慢慢閉上了眼睛,一字一字道:
“這輩子,憑她是誰,別想欺負到我頭上來,想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