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刺蝟

  敢罵我潑婦?

  老娘就潑給你看!

  寧氏蹭的一下站起來,聲音又尖又利。


  “回頭大老爺到了陰曹地府,好好問一問老太太,京裏這麽多高門的姑娘不娶,非要娶我這個潑婦?

  難不成是看中了我寧家的萬貫家財?還是她被豬油蒙住了心,眼睛瞎了!”


  “三舅母!”裴笑真想上去捂住她那張臭嘴。


  “怎麽了大外甥?”


  寧氏手一插腰,眉頭黑痣往上一挑。


  “人生一張嘴,不是吃飯,就是說話,不讓人說話,那嘴巴長著做什麽,一個個做啞巴得了!”


  裴笑心說我叫你一聲祖宗得了。


  “三舅母,你就不能少說一句啊!”


  “大外甥,你能不能少活一天啊?”


  “你……”


  “啪——”


  一隻繡花鞋踩在青石磚上,然後挪開,青石磚的正中間,裂出一條細縫。


  繡花鞋的主人微微一笑,道:“誰再吵我家小姐斷案,這青石磚就是她的腦袋。”


  這一下,寧氏嚇得臉色煞白,心有餘悸地看了晏三合一眼。


  季陵川胸膛一鼓一鼓,僵僵別過頭。


  裴大人手暗戳戳的摸上自己的後腦勺,心想:那一腳要踩我腦袋上,我的小命……


  完完!


  花廳裏,終於能安靜下來。


  晏三合卻沒有急著開口,她目光落在寧氏身上,黑幽幽的眼珠子一動不動。


  按理說,富商家的大小姐脾氣嬌縱些也是有的,但說話這麽尖酸刻薄卻是少見,這已經和市井的潑婦差不多了。


  老太太前兩個兒子的婚姻大事都作不了主,這第三個兒子的媳婦一定會精挑細選,難道真是眼瞎了?


  而且這個寧氏給她很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許是晏三合打量的時間太長了,寧氏很不耐煩這種眼光,冷冷一笑。


  “晏姑娘看我做什麽?難不成剛剛我哪一句說錯了?那不好意思了,我一個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你隻能多擔待則個。”


  晏三合眼睛一眯,終於明白這種奇怪的感覺從何而來。


  這位三太太就像隻進攻型的刺蝟,別的刺蝟是遇到危險,才會把刺豎起來。


  她不!


  她不管有沒有危險,都豎著渾身的刺,而且不刺別人一下,她心裏就難受的緊。


  為什麽呢?


  一個人身上會長出那麽多的刺?


  晏三合深深呼吸一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你說得對,替別人養孩子的確是養不熟的,畢竟人心隔肚皮。”


  “……”


  寧氏怔怔看著晏三合,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話竟然還被認可了。


  “寧氏,我接著問下去。”


  晏三合:“三老爺的三房姨娘,是老太太作主納的吧?”


  寧氏還沒有從剛剛那句話中回過神,又怔怔的點了點頭。


  晏三合:“你心裏不願意,但又不得不同意,我說得對嗎?”


  寧氏目光漸漸聚焦,嘴角露出嘲諷。


  “什麽願意不願意,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是那種容不下人的人嗎?”


  “可這話聽著怨氣很大。”


  “怎麽著,難道我還要敲鑼打鼓的歡迎不成?”


  寧氏冷冷道:“我呸,賤妾而已,憑他們也配!”


  瞧!

  這刺又開始刺人了!


  “老太太是由妾扶為正,你這話是連老太太也一道罵了進去。”


  晏三合:“所以,你因為納妾的事恨老太太?”


  寧氏嗤笑一聲:“晏姑娘,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這個做媳婦的,可哪敢喲。”


  晏三合看著她,輕輕吐出兩個字:“是嗎?”


  “當然是啊!”


  寧氏摸了摸耳邊珠釵,嘴角冷冷。


  “我都已經生不出兒子了,再頂一個大不孝的罪名,七出犯兩出,晏姑娘替我想想,這季家還有我的容身之地嗎?”


  話到此處,晏三合突然站起來,走到寧氏麵前。


  寧氏不知道要幹什麽,身子下意識的往後傾。


  晏三合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很沉,也很沉:“知道兵馬司審的是什麽案子嗎?”


  “什麽?”


  “老太太的墳前天夜裏被人挖了。”


  “啊……”


  寧氏一聲尖叫,手中的帕子無聲掉落在地,整個人像被定了穴一樣,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說,誰會這麽恨她?”


  “……”


  “連死後都不想讓她安生?”


  寧氏兩隻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唇顫了幾下,“你,你,你是在懷疑我?”


  晏三合勾了勾唇,“昨天老太太院裏有點動靜,隻怕你也聽說了,知道在幹嘛嗎?”


  寧氏惶恐地搖搖頭。


  “我在一個一個審老太太院裏的下人。”


  晏三合眉頭一壓,眼神驟然嚴厲起來,“想不想知道……我審出了什麽?”


  寧氏心髒狂跳,“什麽?”


  晏三合俯視著她,用最慢最冷的聲音道:“他們都說是你做的。”


  “放他娘的屁!”


  寧氏如遭雷擊,渾身狠狠一顫,淒聲道:“哪個不得好死的王八羔子亂嚼舌根,把髒水往我身上潑?”


  “昨天一共審了十一個人。一個人這麽說,那就是潑髒水,但十一個人齊唰唰都這麽說……”


  晏三合伸出手,按在寧氏的肩上。


  她手掌的溫度比常人低,寧氏頓時一個激靈,連瞳孔都開始戰栗起來。


  “那!就!真!是!你!做!的!”


  “我沒有……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寧氏聲音淒厲像鬼:“我是恨她,可我不會挖她的墳,那還是人嗎,那是畜生啊!”


  晏三合彎腰撿起地上的帕子,塞回到寧氏的手中,一字一句。


  “那你老實告訴我,一個字都不能摻假,你為什麽恨她?”


  為什麽恨?


  有淚水從寧氏的眼中流下來。


  良久,她戚然一笑。


  “如果我告訴你,你會信嗎?”


  “為什麽不信?”晏三合反問。


  寧氏的目光掃過季陵川,掃過裴笑,“他們都不信啊,沒有一個人會信啊!”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和他們不一樣。”


  晏三合彎下腰,聲音一下子變得又輕又柔,“三太太,你見過野狼嗎?”


  寧氏搖搖頭。


  晏三合:“你知道野狼是怎麽療傷的嗎?”


  寧氏又搖搖頭。


  “野狼隻有在四顧無人之際,才敢默默的舔舐自己的傷口。但凡有人靠近,它張開的獠牙比誰都鋒利。”


  晏三合的聲音幾近於誘惑。


  “三太太,你就是那隻野狼,你張開獠牙是不想讓別人看到你的傷口,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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