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9.第919章 鐘響

  第919章 鐘響

  悠遠的鐘聲中,晏三合睜開了眼睛。


  尚還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一張消瘦而悲傷的臉,臉上的那雙眼紅通通的,裡面……


  「啪——」


  有什麼東西涼涼的,落在她的鼻尖。


  是淚。


  怎麼還哭鼻子了呢?


  多大的人了?

  她伸出手,想替這人擦擦淚,手被一把握住。


  他握得很緊,像抓著一件失而復得的寶貝,誰也甭想再從他手裡搶走。


  晏三合覺得自己的心,也被什麼東西填滿了,踏實了,而且有了歸處。


  她的手是暖的——謝知非察覺到掌心的溫度,那淚落得更凶了,也不去擦,就這麼淚眼朦朧的看著她,一眼一眼地看。


  說點什麼好呢?

  先說什麼好呢?

  謝知非的唇動了動。


  淮右,你終於活過來了?


  丫頭,受委屈了?

  晏三合,歡迎回到人間?


  都不好。


  都落了潦草。


  「晏神婆啊,虧得小爺我皮糙肉厚啊,否則現在躺棺材里的人,就是我!」


  「瞅瞅,皺紋都多了幾條,將來嫁不出去,你要對我後半生負責,負全責。」


  朱青:「晏姑娘,你終於醒了。」


  丁一:「我們都被你嚇死了。」


  黃芪:「嚇得我……好幾天都沒拉屎了呢!」


  一記毛栗子狠狠敲上來。


  「你個蠢貨,怎麼回回都跟屎杠上了?」


  「爺,拉屎和吃飯一樣,是人生頭等大事,難道我說錯了嗎?」


  他家爺:「……」


  邊上另一位爺徹底暴怒:「都給我滾出去!」


  堂屋裡,沉寂片刻。


  片刻后。


  小裴爺手指指謝知非,「有了媳婦,忘了兄弟,你,你,你……畜生不如!」


  李不言抱著胸冷哼一聲:「一會哭,一會怒的,一看就是情緒不穩定,晏三合,你的終身大事,看來還得好好考慮考慮。」


  小裴爺:「大俠,咱們滾。」


  李不言一點頭:「小裴爺,你帶路。」


  兩人頭也不回地走出院子,朱青幾個一對眼,也紛紛跟出去。


  滾還用帶路嗎?


  顯然是有事啊!


  果然,小裴爺走到外頭,朝所有人招招手。


  五個腦袋湊到一起。


  裴笑臉上哪有恨,只有急:「剛剛我沒聽錯吧,鐘聲響了。」


  李不言:「沒有聽錯,還一下子響了很多下。」


  朱青:「但每一響都不一樣,很奇怪。」


  丁一:「難道是一個鐘敲一下,一個鐘敲一下?」


  黃芪看看天色:「這個點,誰會敲的?」


  裴笑思忖片刻:「黃芪,你去幾個寺廟裡走一趟,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是!」


  裴笑:「朱青,你去錦衣衛那頭問問。」


  「是!」


  裴笑:「丁一,你去朱家找朱大哥,聽聽他的說法。」


  「是!」


  五個腦袋,瞬間變成兩個。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把視線挪向別處。


  小裴爺:奇怪,攪屎棍最近怎麼這麼和我有默契的?


  李不言:奇怪,小裴爺最近怎麼越看越順眼的?


  ……


  堂屋裡。


  謝知非一把把晏三合從棺材里抱出來,剛要開口說話,晏三合沖他一搖頭,轉身,跪倒在禪月大師的面前。


  「大師,多謝救命之恩,我……」 「他已經聽不見了。」


  晏三合猛的抬起頭,只見老和尚盤腿而坐,面色安詳,嘴角帶著一抹淡笑,很是滿足。


  「他……」


  「功德圓滿,坐化而去。」


  虛雲伏下身子,沖老和尚深深三拜,「施主不必自責,這是我師夫的歸處,這歸處早在十年前,就安排好了。」


  晏三合以為自己會哭,不想,一滴眼淚都沒有。


  是的,人找到了回家的路,只有喜,沒有悲。


  身邊有人跪下來。


  謝知非磕完三個頭,問道:「虛雲師傅,棺材是現成的,我們……」


  「不必,勞施主將他背在我身上即可。」


  謝知非:「你要帶他去哪裡?」


  虛云:「回五台山,東台台頂。」


  謝知非:「我這就去準備馬車……」


  「我一路步行即可。」


  虛雲雙手合拾,「他這人最喜歡遊山玩水,回家的路,我就帶他再看一看山山水水,扶來吧!」


  謝知非與晏三合一對眼,兩人一個左,一個右,同時將禪月大師扶到虛雲背上。


  虛雲直起身,目光淺淺地看了晏三合一眼。


  「有空來東台頂坐坐,我師傅他不修行的時候,喜歡和人鬥鬥嘴,我這人太悶,他很是嫌棄,」


  晏三合含笑:「我棋也下得不錯,得我晏祖父的真傳。」


  虛雲嘴角勾起了一點弧度:「那還是別來了,他輸了棋,嘴要撅三天呢。」


  說罷,他轉過身,大步走向夜色中。


  晏三合看著他孤寂的背影,心中一梗,追過去,大喊道:「你好好鑽研棋譜,替他下贏我,贏了,我讓三爺陪你喝酒。」


  背影微微一頓。


  一句輕得不能再輕的話,隨著夜風飄過來——「我只喝烈酒。」


  李不言朝小裴爺遞了個眼色:「我們去送他一程如何?」


  「好啊,我正想給大師多磕幾個頭呢!」


  順便再套套虛雲的話,那鍾莫名其妙的響了,是不是和晏三合有關?

  裴笑:「走!」


  李不言走到院門口,頓足,扭頭:「晏三合,你那個夢境是怎麼回事?」


  晏三合:「哪個夢境?」


  李不言:「被人捂著嘴,鑽進地道的那個。」


  「那是我的魂魄飛出院子,看到的景象,老將軍為了我……」


  晏三合:「……預備下了一條秘道,張天行是從那條秘道里,帶我離開鄭家的。」


  原來如此。


  「回頭老將軍墳上,我們也得去多磕幾個頭,小裴爺,你說是不是?」


  「你說是就是。」


  「這麼聽話的?」


  「哪敢反駁呢!」


  腳步聲遠去,四周猛的靜下去,只剩下兩個人,面對面,眼對眼,反倒不知道說什麼好。


  謝知非大步上前,一把將晏三合緊緊摟在懷裡。


  和娘的懷抱不一樣。


  他的懷抱是寬闊的,溫暖的,是箍得緊緊的失而復得。


  人的心,像一座四四方方院子,裡面的走不出去,外面的進不來。


  奈何橋上遇到的人,推倒了一面牆;


  娘身上淡淡的草藥味,推倒了另一面牆;


  李不言、小裴爺他們的插科打諢,推倒了第三面牆。


  身前的這個男人,男人兩鬢的白髮,讓這最後一面牆驟然崩塌,露出裡面晏三合一顆赤熱的,滾燙的心。


  十八年。


  多麼幸運,你還陪在我身邊。


  晏三合伸出雙手,緊緊的回抱住了他,臉往他的心口貼得更緊了。


  如果此刻,她能抬起頭,定會看到男人臉上的淚,再度滾滾落下。


  謝知非喉結上下滑動了好幾下,唇顫抖著,半晌,也只是喟嘆出一聲:

  「我的淮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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