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6章 你不要做傻事
我感到一陣氣短,眼前立刻一黑。
我當然知道,他如果真的想要殺我,有一百種一千種法子,甚至眼下,他可以就這樣扼住我的咽喉,看著我一點一點的掙扎,一寸一寸的死去;又或者,他的手指是有力的,在我明白他的身手不凡之後就知道,他可以輕易的捏碎一個人的喉嚨,那樣的話,我大概連一點痛苦都感覺不到。
死,是一件太難,也太容易的事。
對受者太難,是施者太容易,又或者說,這個世界上很多事,都是如此。
不痛的人怎會煎熬?
可是,我剛剛才說過,我是引頸待戮的,但這一刻,當呼吸無法繼續,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的這一瞬間,我竟然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襟,用力的撕扯著,我想要求饒。
我想要活下來。
我還有想要見到的人,我還有沒有做成的事。
我,我還是不想死……
可是我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他的手沒有更用力,但只是這樣扼住我的脖子,就已經隔絕了我可以呼吸,可以說話的機會,我只覺得眼前一陣黑一陣白,什麼都無法可想,只能用力的將雙手抓著他的衣襟撕扯著。
好難受……好難受……!
這一刻,我的喉嚨里已經發出格格的聲音,甚至連抓著他衣襟的手都都快要沒有力氣的時候,他的手終於鬆開了。
「咳咳……咳咳咳咳——!」
大口的氣一下子灌進喉嚨里,我被嗆得立刻咳嗽了起來。
原本就已經虛弱到極致,剛剛又被他幾乎掐死,這個時候再咳嗽已經耗盡了身體里最後一點力氣,我整個人都癱倒在那層層疊疊,夢幻得如同雲堆一般的禮服里,卻狼狽得像一隻水溝里的老鼠,連抬起頭來的力氣都沒有,只任由汗水汩汩而出,隨著眼淚混合在一起,流進嘴裡。
苦澀的味道,一如這一場噩夢般的經歷。
這個時候,腦子裡只來來回回的閃過一句話——我沒死,我還活著!
沒有真的殺了我……
我沒有抬頭,就感覺到裴元修猛地站起身來,好像突然恐懼了起來,踉蹌著連退了好幾步,再站定,看了我一眼之後,轉身沖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我熾肺煽肝的咳嗽聲,在空蕩蕩的房梁間迴響著。
他衝出去之後,門外那些跪了一地的人急忙喊著「公子」,聲音哀哀的,像是生怕他一聲令下,所有的人都要人頭落地。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側過臉,看著窗戶上映出的外面恍恍惚惚的那些人影。
我聽見他沙啞著嗓子說道:「全都給我出去!」
是出去,而不是去領死,那些人簡直如蒙大赦,好像刀口上撿回一條命似得,連連磕頭之後,便都飛快的走了出去,那些宮女們也都走了。
最後,我聽見花竹和雲山猶豫的上前來:「公子——」
話沒說完,他低沉著道:「都出去!」
她們兩不敢再說話,急忙也走了。
外面安靜了下來,但我還是能聽到在自己的呼吸和劇烈的心跳之外,外面也有著一個沉重的呼吸,一個幾乎碎裂的心跳,不知過了多久,他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遠遠的,大門關上了,而我聽到了落鎖了聲音。
整個景仁宮,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喘息著,直到這個時候才稍微的平復了下來,可身體里的難受卻不是平復了呼吸和心跳就能忘記的,雖然死胎已經被取出,下身的墜痛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剛剛發生的一切,而我甚至感覺到,鮮血又一次浸染開來,在這個華美而空洞的宮殿里,血腥的味道慢慢的染開了。
我枕著那厚厚的禮服,一動不動的看著窗外,眼淚和汗水在無知覺的時候還不斷的流淌、涌落出來,偏偏身下的織物雖然華麗,卻並不柔軟,也不能吸取眼淚和汗水,只慢慢的流淌下去,甚至彙集成了一個小小的水窪,熨帖在肌膚上只有濕冷的感覺。
有的時候,越是華美,越是冰冷。
我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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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累,雖然痛,雖然一閉上眼睛就置身於一片無盡的黑暗中,雖然周圍已經一點聲息都沒有,但我沒有在這樣的混沌中陷入昏迷,卻也無法清醒的面對剛剛發生的一切,就這樣在半夢半醒間一直不斷的徘徊,好像靈魂在遊盪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溫熱的大手將我的魂魄召喚回了身體。
那雙手輕輕的將我從床上扶起,讓我靠進了一具胸膛里,然後捧著一杯溫熱的水送到我的嘴邊,當我沒有意識吞咽,水流出嘴角的時候,那雙手又立刻幫我擦拭乾凈,還輕輕的撫著我的後背,幫我順氣。
然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大小姐。」
「……」
不知道的因為那水的滋潤,還是冰冷的環境里終於出現了人的氣息,讓我回魂了,我慢慢的睜開發燙的眼皮,就看到漆黑一片,但近在眼前的地方,有一個模糊的人的輪廓,窗外淡淡的月光透進來,照在他的身上。
他的頭髮,閃出了暗金色的光澤。
我睜開乾涸的嘴唇,動了動,才道:「查比興?」
「是我。」
他急忙說著,又將杯子送到我的嘴邊,柔聲說道:「你再喝一點水。」
說了幾個字,才感覺到喉嚨幹得像是要著火了,我來不及說話,就著他手裡就喝了好幾口,差點嗆到,杯底的一點水喝乾了,我還不饜足,查比興說道:「你等一下。」
說完,便放下我,自己走到外面去又倒了一杯水。
這個時候,我才有空找回一點自己的神智。
我還在景仁宮,不知道剛剛昏睡了多久,但看著外面暗黑的天色,屋子裡連之前點燃的蠟燭都熄滅,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大概已經是到深夜了,也難得他摸進來,沒有點燈還能做事。
正想著,查比興走回來,坐到床邊將杯子又遞到我的嘴邊。
我想試著伸手自己接過杯子,可一動才發現身體被掏空了之後,力氣和精力也全都失去了,他也感覺出來,只低聲說道:「大小姐你先喝水吧,喝點水才能恢復體力。」
是啊,體力,現在對我來說太重要了。
我便低下頭去,咕咚咕咚的又喝了好幾口。
總算解了身體的乾渴,我鬆了口氣,查比興那雙明亮的眼睛在漆黑的光線下也顯得有些暗,但不是黯然,而是目光顯得有些陰沉。我又看了看周圍,然後說道:「你來,沒被發現吧?」
他說道:「放心吧。」
「那就好。」
白天的時候裴元修讓所有的人都離開景仁宮,尤其是花竹雲山也走了,這算是正中下懷,因為如果那兩個丫頭還在,查比興再是武藝高強,再是了解後宮的情況,要在完全不被人發現的情況下潛入景仁宮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尤其之前那一次,他就差一點被謝烽發現。
幸好他溜得快,謝烽又因為擔心會在後宮引起紛爭的關係把這件事按了下來,不然事情傳開,裴元修未必會那麼放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查比興平時是個自帶熱鬧的人,走到那裡都嘰嘰喳喳的,話語風趣幽默,最能逗人發笑,但今晚,他卻安靜得很。
當然,看見我這個樣子,我想他也不會高興得起來。只是兩個人靠得太近,我能明顯的感覺到他身上有一股煞氣,像他們這樣的武道高手,一旦對一個人產生了敵意,就會有一種很壓迫人的氣息傳出來。
我隱隱的感覺到,他好像在謀算著什麼。
我問道:「對了,你怎麼這麼晚才來啊?」
他低聲說道:「雖然景仁宮裡的人都撤走了,但外面的守衛並沒有減少。我是一直在等,等他們換班的時候才潛進來的。大小姐,我們離開的時候也還要等他們下一次換班。」
「那,他們下一次換班還要多久?」
「還要兩個時辰。」
「哦,好。」
其實我也鬆了口氣。
雖然早就有準備他要來接我,但今天這個意外卻是怎麼準備也準備不了的,如果他現在立刻要帶我走,我還真的沒有精力邁出一步,只能完全是他的累贅,再休息兩個時辰,多少可以恢復一點精力,也能讓我們逃出去的勝算大一點。
他低頭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說道:「大小姐現在還沒完全恢復吧?」
我點了點頭。
畢竟是引了一個死胎出來,而且出了很多血,不休息一陣子,是不可能完全恢復的。
他說道:「那大小姐趁現在休息一會兒,能睡的話,就睡一會兒吧。」
我搖搖頭:「我現在睡不著。」
「那你躺下,也可以節省一點體力。」
「……」
我仍舊沒動。
他安靜了一會兒,便不再勸我,只說到:「我出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
說完,他起身便往外走去。
屋子裡漆黑一片,他一退開我就看不見他了,只能隱隱的聽到他的腳步聲走出去,一直要走到外面去,我沙啞著嗓子叫到:「查比興!」
他的腳步猶豫了一下,停了下來。
我說道:「你不要做傻事。」
「……」
整個屋子沒有一點光,我對著眼前的一片漆黑說道:「如果能殺他的話,你在他進京的時候就該動手了。」
「……」
「他明天就要登基,身邊的護衛肯定如鐵桶一般,而且是高手如雲。」
「……」
「就算你能殺得了他,你保證自己還能活著,好好的回來嗎?」
「……」
「到時候,你是要我留在這裡等死,還是等著他們過來拖我去給他殉葬?」
「……」
「還有你的師傅,你的師兄弟,你一個都不管啦?」
漆黑的屋子裡,我聽見他沉重的呼吸聲,一下一下,在無聲的表示他心中的憤怒,而我說完最後那句話之後,也沒有再說什麼,就坐在床頭安靜的等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腳步聲倒回來,走到了床邊。
我聽見他帶著怒意的,低沉的聲音:「大小姐——」
我說道:「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去想,我只想離開這裡。」
「……」
「如果你今晚來不是為了這件事,如果你蟄伏這麼久不是為了這個,那今晚你就不該出現的。」
「……」
「你這樣不僅害了自己,也會連累更多的人啊。」
我知道他不是個衝動的人,但不管一個多冷靜的人,一生中也難免會有些熱血沖頭的時候,我讓他自己冷靜下來,因為這個時候如果他自己不冷靜下來,任何一個衝動的舉動,任何一刻的腦子一熱,都有可能給我們帶來覆滅的打擊。
查比興,到底也不是個不顧全大局的人。
兩個人就在這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裡安靜的相對著,如蒙大赦一般,我終於聽見他的呼吸一點一點的平靜了下來。
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就這麼等待著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過了大概一個多時辰的樣子,我轉頭看了看窗外,除了一點淡淡的幾乎不可見的月光,其他的什麼都沒有,我問道:「什麼時辰了?」
「寅時三刻。」
「那正好。」
這個時間,幾乎整個皇城都沉睡了,如果要離開景仁宮,也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時機。
他問我:「大小姐,現在還能行嗎?」
我自己感覺了一下,然後將腿腳放到地上,撐著床沿慢慢的站起來,他一直站在我身邊雙手護著我,生怕我搖搖欲墜的就這麼倒下去了,幸好我只是搖晃了兩下,到底還是站穩了,道:「沒事了。」
查比興道:「那我們走吧——」
「先等一下。」
「嗯?」
「你先出去等我。」
「……嗯。」
他沒問為什麼,就轉身走了出去,我聽見帘子一陣輕響,這才慢慢的抬起手來,將身上那山一般沉重的衣裳慢慢的剝了下來。
一脫下那衣服,我整個人都輕鬆了一點。
周圍的寒意立刻侵了上來,我回頭只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床上那件閃爍著暗金色光輝的禮服,便不再管它,自己慢慢的摸索著找到了一件衣服裹上,然後走了出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已經在那裡等著我,用力的抓住了我的手腕,說道:「大小姐,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