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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0.第1420章 朕,這一次放手了的

  裴元灝抬眼望著我:「你希望有她嗎?」


  我沉默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解開了他手上那條布帶的結,布帶被雨淋濕了,纏得更緊了一些,我費了些力氣才終於拆散。將布條一層一層的剝開,裡面的血色更重,濃烈的血腥氣一陣一陣的襲來。


  我咬著牙,剝開了最後一層。


  那傷口,完全沒有要癒合的意思——其實本來也不可能這麼快癒合,但也沒想到比包紮之前還更惡化了一些。


  我已經經歷過不少慘烈的情景,自己受的傷也沒比這個輕的,但看到這樣的血肉模糊,還是有些頭皮發麻。


  深吸了一口氣,我從旁邊拿起一塊帕子,稍微濡|濕了一點水,輕輕的擦拭他的傷口。一碰他,就聽到他「嘶」的吸了一口冷氣。


  我沒說什麼,只低著頭,繼續擦。


  傷口這樣被觸碰,有多疼我是知道的,他自始至終沒有真的開口,但那隻手卻不斷的在痙攣,顯然是一直咬著牙在死撐著。等到把傷口裡的髒東西都擦走了,我拿起那瓶傷葯,小心的給他灑到傷口上。


  「啊——!」


  這一次,他終究沒能忍住,發出了一聲低呼。


  我就跟沒聽見一樣,仍舊木著臉,繼續把那些煎熬他的傷葯往掌心上灑,明明沒有什麼動靜,但他的樣子倒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刀在一次又一次的捅穿他的手掌,痛得他牙都咬不緊了。


  最後那一下,傷葯尤其多,灑在他的傷口最深處,裴元灝終於按捺不住的一顫,差點把手都抽了回去。


  我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他一看著我,像是也愣了一下,滿頭的冷汗沿著鼻樑兩邊流淌下來,在下巴那裡凝結,顯得格外的狼狽,但原本蒼白無血色的臉上反倒透出了一點紅來。我挑了挑眉毛,還以為以他昏迷了那麼多天,剛剛才醒來的體力和元氣恐怕會昏過去,沒想到,這個人倒還很能扛。


  我說道:「看來民女還是手生,要不要,還是叫太醫過來看看?」


  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下巴那裡的汗,說道:「都這個時候了,就不必叫他們了。」


  我抬頭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滿頭冷汗的笑了一下:「不會比剛剛更疼了吧?」


  「……」


  我沒說什麼,又低下頭去,將繃帶打開,輕輕的給他纏到手上。


  剛剛纏了一圈,就聽見他說道:「沒有她。」


  我的手微微一頓。


  然後,又接著繼續給他纏上繃帶。


  我沒有抬頭,但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一直注視著我,近乎專註的,這個時候,呼吸也變得安靜了起來,他輕輕的說道:「你,你是如何想的。」


  我說道:「陛下想要知道什麼?」


  「朕想要知道,你對剛剛朕放過了她,是怎麼想的;現在,下面的人沒有找到她的屍體,你又是怎麼想的。」


  我沉默了一下,仍舊繼續手上的活,然後慢慢的說道:「也沒有什麼想的。」


  「撒謊。」


  「……」


  他這一句,不輕不重,不像是在呵斥,只是平平靜靜的敘述了一個事實似得。那炙熱的目光仍舊一分一毫都沒有移開的繼續看著我:「朕知道,你在撒謊。」


  「……」


  「輕盈,朕什麼都告訴你,你也不肯跟朕說一句真話嗎?」


  「……」


  這個時候,終於將繃帶完全裹住了他的傷口,我撕開一邊,翻過來纏住繫緊,確定裡面沒再有血流出來,繃帶也不會鬆開,這才抬起頭來看著他:「陛下何以認為,我沒有說真話?」


  「你——」


  「那就是真話。」


  他仍舊搖頭:「朕不信。」


  「……」


  「朕知道,你跟她——你們之間有很深的恩怨,朕也知道,這其中,多是因為朕。所以,朕想要知道,對她,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


  不等我開口,他灼灼的望著我的眼睛:「那個時候,你希望朕下令進攻嗎?」


  我想了想:「希望。」


  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微微的震了一下,望著我。


  我平靜的說道:「放走了那些人,後患無窮,可能將來,要用千萬人的性命,甚至比今天更慘烈的代價,來彌補今天放走他們的後果。」


  他仍然看著我,不說話。


  我又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說道:「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不想看到她死。至少,不要是在今天,在那樣的情況下,看到她死。」


  其實這個時候,我的思緒也亂極了——我不是一個純粹的好人,當初對南宮離珠,我也不止一次的動過殺機,只是,今天,是我說,服她出去;是我,送她出的那扇門;是我,眼睜睜的看著那孱弱而消瘦的背影離開裴元灝的身邊,走向那一群虎狼之師。


  我沒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選擇「願意看著她死」。


  聽見我這麼說,裴元灝沒有說話,只是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我感到手背上微微的一沉,是那隻受了傷,纏著厚厚繃帶的手覆到了我的手背上。


  我急忙要抽回收手來,卻被他用力的抓了一下。


  但這一用力,他自己就痛得皺緊了眉頭。


  兩個人的手有些僵持的橫在那裡,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的鬆開了手。


  我一時也有些怔忪,但還是立刻將手縮了回來,還有些不敢置信的抬眼望著他,就看到他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然後笑著說道:「朕,這一次放手了的。」


  「……」


  「沒有弄疼你吧?」


  我搖了搖頭。


  想了想,我又看著他的手掌,說道:「陛下的傷,還疼嗎?」


  他有些意外,我竟然會這樣問他,頓時臉上浮起了一陣激動的笑容,望著我:「不疼!沒事!」


  「那就好。」


  我說著,目光微微有些忽閃:「剛剛在道觀那邊,聽太上皇說,陛下的手過去好像就受過傷,若弄成頑疾舊患,可就不好了。」


  「……」


  這一次,他沉默了下來。


  我聽見了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同時的定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他望著我:「你想要知道,朕之前那次受傷,是怎麼回事嗎?」


  我點了點頭:「是。」


  他像是很高興,用另一隻手撐著床榻,往外面挪了一點,然後看著我:「其實,朕之前告訴過你的,你應該能猜到。」


  我看著他。


  他說道:「就是,朕當年帶著貴——帶著離珠出去,闖禍的那一次。」


  我心裡想著「果然」,臉上倒沒有什麼變化,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著我的目光在閃爍中彷彿跟更多了幾分喜色,甚至連呼吸都更急促了一些。


  我說道:「我記得陛下說過,那個時候,你們遇到了狼群,受了很重的傷,跌下河谷,全身還流血不止,你是,她也是。」


  「……」


  「可是,貴——」我遲疑了一下,意識到剛剛他也沒有稱呼「貴妃」,顯然,貴妃這個身份,南宮離珠是做不下去了,於是我改口道:「南宮小姐不管什麼時候,都沒有放棄。也是因為她的堅持,陛下才撿回了一條命。」


  他看著我,目光中彷彿還有些笑意:「你,記得很清楚啊。」


  我說道:「這件事,也算的上驚險,也算的上離奇,所以,我一直都還記得。」


  他說道:「那你知道,她是如何做,才讓朕撿回這條命的嗎?」


  我搖了搖頭。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多了幾分蕭索,目光也變得有些蒼茫了起來,好像遠遠的,看到了幾十年前,他和她曾經經歷過的那些往事,不管是充滿了多少兇險,充滿了血腥,但回憶起來,卻沒有一點苦澀的滋味。


  他說道:「那個時候,朕失血太多,身體都開始發冷了,她就一直抱著朕,搓朕的手,後來發現,朕的血一直沒有止住,她怕朕的血都流幹了。」


  我的呼吸不由的緊繃了起來。


  「所以,」他看著我:「她拔出了藏在靴子里防身用的匕首,割開了她自己的手腕,送到朕的嘴邊,讓朕喝她的血。這樣,就不會血盡而亡。」


  「……」


  「但是,朕那個時候連神識都沒有了,又哪裡還有意識,去喝她的血?」


  「那,南宮小姐怎麼辦?」


  「她就吸自己的血,喂到朕的嘴裡。」


  我驀地顫抖了一下。


  割開自己的手腕,吸自己的血,喂到他人的嘴裡。


  我不能去說南宮離珠小時候有多天真,又蠢笨,大概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沒有資格去批判這樣一個過分「天真、蠢笨」的女孩子。


  不過——


  我說道:「陛下,不是掌心有傷嗎?」


  「對,」他點了點頭,說道:「因為到後來,連她自己也沒有力氣,抬不起手,更吸不動自己的血。」


  「……」


  「所以,她用匕首割開了朕的掌心,然後,我們兩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


  「她說,那樣,她的血就可以流進朕的身體里。」


  「……」


  「而朕,就不用死了。」


  「……!」


  我獃獃的坐在那裡,聽到那句話,想到那個冰冷絕望,卻又溫暖有情的場景,一時間,彷彿有淚要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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