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0.第910章 顏輕涵,要回顏家主宅?
大火燃燒了很久,染紅了幾乎半個天空。
當那衝天的大火終於慢慢熄滅的時候,晦暗的天幕東方也已經透出了淡淡的晨光,照耀在每一個人蒼白而倦怠的臉上。
我幾乎有些站立不穩了,裴元修始終陪在我的身後,讓我靠在他的懷中。
原來以為我已經很虛弱了,可沒想到的是,當正覺和尚火化之後,先倒下的卻是點火的顏輕涵。當他帶來的那些侍從一擁而上將他扶著的時候,他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連呼吸都很微弱了,寺里的人把他安排去了正覺的禪院,在那裡熬藥施診,又足足的忙碌了一整天,他才終於醒過來。
那雙淺色的眼睛慢慢睜開,顏色雖淺,卻意外的明亮,立刻映出了坐在床邊,低頭看著他的我的身形。
然後,那張蒼白的臉淡淡的浮起了一絲笑意。
「你醒了?」
「……」
「你的情況,好像比起小時候,更嚴重了一些。」
「……」
「這些年,都沒有痊癒么?」
顏輕涵靜靜的躺在床上,看了我一會兒,轉過頭,看了一直候在那裡的幾個侍從一眼,那些人立刻圍了上來。
他們似乎早有準備,托盤上放著一小碟青鹽、一隻漢白玉圓杯里盛著不溫不涼的水,他勉強起身,靠在床頭用青鹽漱口,將水又吐進另一隻白瓷杯中,接下來又來了兩個侍從封上熱水和毛巾,為他小心翼翼的擦洗臉龐。
做完了這一切,才又轉過頭來看著我,輕咳了兩聲,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有的事我已經不去強求了。」
不知為什麼,看到他剛剛的做派,再聽他這句話,我有些想笑。
不過,當今的中原大地上,所遺的所謂名門世家,族譜最多能往上追溯幾代,而顏家在西川經曆數百年風浪屹立不倒,他身為顏家的公子,做派富貴些,倒也理所應當。
於是,我岔開了話題,問道:「那你這次,為什麼來?」
他接過侍從遞來的手帕擦了擦嘴角,聽到這話,抬起頭來看著我,像是想笑:「輕盈,我的父親過世。」
「……」
「我來送他,也來接他。」
「……接他?」
「他是顏家的人,他的遺骨,難道不應該進入顏家宗祠?」
這話出來,我到愣了一下,半晌才慢慢道:「可他出家了。」
「我當然知道,他修行了幾十年,早已是天目寺的高僧大德,」說著,他看著我的眼睛,平靜的道:「既然如此,那麼就更應該明白,他留下的不過是一幅臭皮囊,連他都不吝惜,又何必去在意葬在何處,供奉在何處?」
看著他淡淡的眼瞳,我突然覺得之前想要說的很多話,全都說不出來。
沉默了許久,我臉色蒼白的從那間禪院里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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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我聽說寺里的老僧們已經同意了,讓顏輕涵帶走正覺的骨灰,只將他生前所穿的袈裟僧袍當做他的遺骨,供奉進了塔林的一座石塔里。
聽到這個消息,裴元修對我道:「你那個堂弟,倒是很有手腕的一個人。」
「……」
「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本事,把一個寺廟住持的遺骨帶走的。」
這個時候我正在收拾我們離開天目寺要帶走的行禮,剛剛把離兒的一件小衣服疊好,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一笑,道:「顏家的人,從來都很有手腕。」
他聽到這句話,彷彿愣了一下。
我淡淡的一笑。
等我們把東西都收拾好了,便有侍從進來將我們的東西都拿了出去,只是一會兒,這間廂房就空了起來。
而一出門,其他幾個人也全都準備好了。
大家都一起往外走。
我慢慢的走到裴元豐身邊,說道:「佔真的那件事,你如何處理的?」
裴元豐回頭見是我,點了一下頭,道:「我留了幾個人在這裡,隨時等著消息。顏公子的意思是,這件事不用再查下去了。」
「他是這麼說的?」
「嗯。」
我想了一會兒,點點頭:「也好。」
話說完,我們已經走到了天目寺的大門口,剛一邁出門檻,就聽見外面一陣喧鬧聲,還有離兒的大笑聲,我急忙抬頭一看,卻見無畏和尚將離兒舉得高高的,然後突然把她抱著頭朝下的往下放,差一點就要跌倒地上了,又忽的一聲把她舉起來。離兒長這麼大,大概還沒有這樣玩過,興奮的尖叫著。
她一轉頭看見我,立刻高興的道:「娘!」
無畏和尚也看見了我,急忙把離兒放下來,走到我面前:「大小姐!」
我有些詫異的看著他。
我倒不是吃驚他跟離兒這麼瘋玩,而是看見他雖然還和平時一樣穿著僧袍,但肩上卻掛著一個褡褳,臉上也一掃之前知道我要離開時黯然的神情,笑眯眯的看著我,我問道:「無畏叔,你這是——」
「洒家跟你一同去成都。」
「啊?」我大吃一驚:「你跟我們一起走。」
「嗯。」
「可是——寺里的人,你難道——」
無畏和尚笑道:「這可是住持師叔臨行前跟我交代的話,他們哪敢阻攔。」
「什麼?」我又是一驚:「二叔?他跟你交代什麼了?」
「那天晚上大小姐見了師叔回去之後,師叔又把我叫回去,讓我要多顧著大小姐,尤其不要讓人傷著你了,」說著,他嘿嘿的笑了起來,摸著自己的光頭道:「洒家先前都把這事兒忘了,師叔圓寂之後,洒家才想起來,這不就是讓洒家跟著大小姐么?」
我的心裡不由的一悸。
半晌,才有些沙啞的道:「二叔他,讓你多顧著我?」
「對啊。」
「那,那他還說什麼了?」
無畏和尚又想了想,道:「正覺師叔說,大小姐是個能幹的人,性格太堅強,感情卻太脆弱,這樣的人最容易受傷的。要洒家記著,一定多顧著大小姐一些。」
「……」
聽了他的話,我一時竟有些回不過神來,傻傻的站在那裡。
性格太堅強,感情卻太脆弱?
這,竟是正覺和尚對我的看法?
我幾乎無法相信,我的長輩,一個幼年時只有數面之緣,而長大后,也只十六年才見了一面的二叔,會對我做出這樣的評價,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我的心上。
不知是因為心頭的痛楚,還是一些已經無法挽回的遺憾,我只覺得眼眶越來越熱,眼睛也越來越紅,這時,離兒走過來抱著我的腰,仰頭看著我:「娘,你怎麼了?」
我低頭看了她一眼,勉強將淚意咽了下去:「娘沒事。」
「娘是要哭了嗎?」
「不是。」
「那娘的眼睛怎麼紅了?」
「娘是覺得高興。」
「啊?為什麼這麼高興啊?」
看著她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傻樣子,又抬頭看了看無畏和尚孩子一般的笑容,我只覺得滿滿的幸福盈於懷中,之前心裡的陰霾,沉重,也在此刻一掃而空了。
就在這時,身後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回頭一看,是劉輕寒和顏輕涵,他們倆一起走了出來。
一看到他們倆,這裡的許多人,臉上的表情都沉了下來。
雖然顏輕涵是正覺的兒子,寺里將他和他帶來的人都安排去了正覺之前住的那個禪院,但我知道,私下裡,顏輕涵搬去了傅八岱之前的居所,和劉輕寒一起住。
幾天的時間,我不知道他們會談什麼。
也不知道,劉輕寒會知道多少。
這些天,我幾乎沒有見過他們,也沒有去打聽任何關於他們的消息,劉輕寒的記憶恢復與否,他會知道多少關於過去的事,的確是件大事,可經歷過正覺和尚的這件事之後,我越發覺得,有的事情,也許只能等老天來安排,又或許,老天是早有安排,我們所要做的,不過是平靜的接受,將一切都做得更好,讓這件事盡量往好的方面發展,而已。
這樣想著的時候,他們兩出了天目寺的大門,走到我的面前。
一低頭,就看見顏輕涵懷裡抱著的靈位。
我微微蹙眉,還沒來得及開口,倒是他先輕咳了兩聲,然後對著我和劉輕寒道:「我們三個同門,是不是應該見個禮?」
「……」
「……」
我和劉輕寒都愣了一下,同時看向他。
他又接著道:「不過,我現在不方便,罷了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和劉輕寒都同時鬆了口氣。
我想了想,道:「輕涵……」
話剛出口,兩個人都抬頭看向我,我頓時愣了一下。
劉輕寒一時也無話,顏輕涵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道:「師傅起這個名字,也實在是為難我們倆了,當年就一直鬧笑話。這樣吧,輕盈,你叫我的小名如何?」
「……」
「過去,你也常叫的。」
「……」
我猶豫了一下,慢慢的開口:「阿棄。」
「嗯。」
劉輕寒看了他一眼。
此刻,我也已經顧不上周圍的人那些詫異的眼神,說道:「你不是要把二叔帶回宗廟,葬入祖墳嗎?」
「不錯。」
「祖墳是在西山。」
顏輕涵淡淡的說道:「你好像忘了,顏家的規矩,家人過世之後,都要先在主宅供奉七日。」
我的心裡頓時咯噔了一聲。
「你,要帶二叔回成都,主宅?」
「這是我為人子女,當盡的責任。」他說著,看了我一眼:「輕盈,你不會,不願意讓父親回主宅供奉吧?」
我搖了搖頭:「當然不會。」
且不說就算顏貽之是庶子,也照樣擁有回主宅被供奉,死後葬入祖墳的權力,就算他沒有,我作為晚輩,也斷不敢對他的身後事去指手畫腳的。
只是——
我下意識的回過頭,看向一直靜靜的坐在輪椅里,沉默的看著我們的顏輕塵。
顏輕涵,要回顏家主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