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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5.第755章 原來,那是一場空歡喜

  在看到消息的那一刻,我以為我會昏過去。


  可是我沒有。


  在承受這個消息帶來的所有感覺的時候,我以為我會哭。


  但是我也沒有。


  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眼睛乾涸得卻只眨一下都會痛,所以我幾乎不眨眼了,只這麼茫然的睜著眼,看著門外銀灰色細密的雨幕,將眼前的一些都遮蔽了起來。


  天光漸轉。


  不知什麼時候,雨停了,但天也黑了。


  陽光一點一點的褪去,好像一隻巨大的黑手,將我慢慢的捏緊,周圍的一切也慢慢的被黑暗所吞噬,整個屋子安靜得成了一座無聲無息的古墓。


  我在這樣一片死寂的暗黑里,慢慢的點燃了一盞燭火。


  火光一亮起,刺得我眼睛頓時傳來一陣劇痛,眼淚涌了上來,將視線中的一切都變模糊了。


  可我還是固執的睜大眼睛,看著那搖曳的火光。


  只是,在淚水的模糊中,那一盞微弱的燭火恍惚成了一片火海。


  熟悉的火海……


  我是從那一片火海中得到重生的,可是火海中的那個人影,給我重生機會的那個人影,為什麼變得那麼模糊,那麼模糊了……


  。


  天亮了。


  燭火掙扎了一夜,終於在這一刻再也支撐不下去,燭心撲的一下,化作一縷青煙裊裊升起,最終熄滅。


  我就這樣守著這盞燭火,也守了一夜。


  抬起眼的時候,虛掩的門外透進了淡淡的光,照在我的臉上。


  原以為,這一夜會過不去呢。


  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說起來,這個世界並不會因為離開了誰就無法繼續下去,就連失去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我那樣的痛苦,到最後,不也沒有放棄自己的生命嗎?


  其實,誰的人生,不是如此呢?

  怎麼可能會有絕對的幸福,和一定的永遠呢?

  生而為人,我們有多少機會,又有多大的幸運,能遇上那個我愛他,而他也會愛我的人,即使遇上了,兩個人又有多大的幾率,可以一直走下去?也許人生中隨便一件很小的事,就會把兩個人分開,把這份愛破壞,甚至撕扯得支離破碎。


  而上天,讓我遇見了他,也讓他愛我,甚至肯為了我,做他過去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這,已經是上天給我這半生悲苦流離,最大的恩德了。


  想到這裡,我慢慢的站起身來,可因為坐了一整晚,雙腿幾乎腫脹失去知覺,差一點整個人就又要栽倒下去,急忙扶著桌子才勉強穩住身形,等到腿腳恢復了知覺,我推門慢慢的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氣,微涼中帶著一絲甜香。


  是不遠處,竹林的味道。


  我舉目遠眺,看著內院那一叢青翠如洗的碧綠,晨風中儘是竹葉的清香,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只覺得涼入心脾,似乎將這一夜,這半生,所有的哀痛、悲苦、不堪,都滌盪盡了。


  恍惚間,我又想起了另一個清晨,他穿著一身長衫,手捧缽盂,盛著半盂清水站在我的面前,恍如隔世一般的相見,他的眼瞳清澈,微笑涼薄,空氣中滿是竹葉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


  我的眼淚滴落,落入了他掌中,那半盂清水裡,激起層層漣漪。


  我這一生,刻骨銘心的歡喜,遂緣於此。


  我不怪他。


  我不恨任何人。


  我只心疼,原來,那是一場空歡喜。


  。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幾個侍女迎了上來,小心的道:「青嬰夫人。」


  「夫人,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啊!」


  眼前那個微弱的幻影卻像是晨霧一般,被風一吹就散了,我愣愣的站在那裡看了許久,只剩下了眼前的一片空,這個時候才稍微回過神來。


  轉頭,對上了那些侍女關切的,小心翼翼的目光。


  我淡淡的一笑:「公子呢?」


  「公子在內院。昨夜離小姐一直嚷著要來找夫人,公子就留在內院陪離小姐了。」


  「哦。」我點點頭,對他們說道:「麻煩你們弄點熱水來,我想先梳洗一下,再去內院找公子。」


  「是。」


  他們倒是早有準備,我剛說完沒一會兒,裝著熱水的銅盆和毛巾就送來了,稍事梳洗了一番,看著鏡子里的我雖然還是滿臉憔悴,眼中的紅血絲也是洗不掉的,但多少像點樣子了,便換了套衣服出來,往內院走去。


  春雨過後,往往是更好的晴天,尤其江南的春雨,更是給這片大地增添了一分動人的生機,院中的花草樹木都發出了新芽,在雨後越發繁盛,屋檐上還有晶瑩的雨露低落,將腳下的青石板清洗得乾乾淨淨,不管走到哪裡,都能感覺到一股清新的氣息。


  彷彿,一切都是煥然一新的。


  我在這樣一個生機勃勃的院子里不急不緩的走著,倒是走到那座拱橋前,一抬頭,就看到一個熟悉的纖細的人影站在橋頭,正翹首望著我。


  是韓若詩。


  我倒沒想到會先見到她,但她這個樣子分明是在等著我——若她等的是裴元修,自然應該翹首望著內院的方向才對。


  想了想,我平靜的走過去:「若詩小姐。」


  「青嬰姐姐。」她一見我,立刻微笑著迎了上來,伸手握著我的手:「你還好吧?昨天看見你那樣,我都擔心你病了,現在沒事了嗎?」


  她的手冰冷的,比我的還冷,看起來應該被詢問的倒像是她一樣。我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昨天是我失態了。」


  「姐姐不要這麼說。」


  她握緊了我的雙手,彷彿想要讓我暖和一些,但我在她的手心裡只覺得冷。


  不過,她開口的時候,話語倒是十分的熱情:「姐姐你要知道,你的一舉一動,都牽著公子的心呢。昨天你一不舒服,公子就什麼都不顧了,沒有送西川的貴客,甚至連府里送來的冊子也一個都沒看,現在還堆在他的書房裡呢。」


  「……是么。」


  「就連要鑄兵那麼大的事,他都不管了。」


  「……」


  韓若詩握著我的手,柔聲道:「姐姐,你留在公子的身邊,公子對你可是無微不至,若你真的病倒,公子怕是也捱不下去的啊。這樣,妹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我抬起頭來,看著她憂心忡忡的樣子,半晌,淡淡的道:「不會的。」


  「不會?難道姐姐覺得,就算你病了,公子也會無所謂嗎?」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我說的,不是這個。」


  「……」


  她眨著黑白分明的一雙星眸,疑惑不解的看著我,我已經抽回自己的手,說道:「多謝若詩小姐關心,不過你放心,公子不會捱不下去的。」


  「那,就好。」


  「現在,我要去內院看離兒了,若詩小姐要一起去嗎?」


  「呃,就不去了。」


  她說著,笑容也添了幾分尷尬。回想起當初裴元修將她攔在內院外的樣子,我也自悔失言,不過這個時候也顧不得許多,對著她歉意的點了點頭,便轉身過了橋。


  才剛剛走到內院里的竹林小道上,就聽見裡面傳來離兒的聲音:「娘什麼時候來啊?」


  我的腳步一滯,聽見裡面安靜了一下,然後,響起了裴元修的聲音:「很快就來了。」


  「阿爹,你昨晚也這麼說。」


  「……」


  我聽著一嘆。


  看來,裴元修是個被這個丫頭折騰得不輕的。


  想到這裡,我加快了腳步走過去,拐過一個彎,就看到在那件雅緻的精舍,經過一天的細雨而越發嶄新溫潤,屋檐上還有雨露滴滴答答的落下,裴元修穿著一身白衣,就站在門廊上,抬頭望著那些剔透的雨露,而離兒就站在他身邊,一隻手還牽著他的衣帶。


  他們倆都同時看見了我,離兒立刻高興的笑著撲了過來:「娘!」


  我走過去,將那迎頭撞過來的丫頭抱了滿懷,感覺到她小小的身子透過來的溫熱,似乎也驅趕走了我四肢五體的麻木,她雙手環抱著我的脖子,不斷的摩挲著我的臉頰:「娘,昨晚你為什麼不回來,離兒好擔心你。」


  「別擔心,娘這不是回來了嗎?」


  說到這裡,我抬起頭來看著裴元修。


  他還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眼中依舊是溫柔的神情,只是能看到裡面布滿了血絲。


  這一夜,對他來說,也是無眠之夜吧。


  我有些愧疚,抱著離兒走上台階,輕輕道:「公子。」


  「你回來了。」


  「嗯。多謝公子幫我看顧離兒。」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


  我看著那溫柔的眼睛,沒說什麼,而是轉頭對懷裡的離兒道:「離兒,娘肚子好餓。」


  離兒立刻道:「娘沒吃早飯嗎?」


  「嗯,趕著回來看離兒,還沒吃呢。」


  「那離兒去幫娘拿!」


  「好啊。你去告訴廚房的人,娘想要吃點心,要杏仁酥,栗子糕,果醬金糕,還要一碟水晶包,和雞絲粥。」


  「娘要吃這麼多啊?」


  「那你記不記得住呢?」


  「當然可以!」


  她得意的嚷嚷著,我順勢將她放了下去,這丫頭轉頭便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嘴裡還默念著,好像生怕自己遺忘掉似的。


  看著她可愛的樣子,我只覺得再大的傷痛,似乎也不算什麼了。


  等她的背影已經跑得看不見了,我才慢慢的回過頭,裴元修的臉上卻是沒有絲毫笑意,只是太平靜了,連眼睛里都沒有了什麼光彩,靜靜的看著我。


  我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說道:「不管怎麼樣,公子教養了離兒這麼多年,讓她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長大,這樣的大恩,青嬰無以為報,一聲謝,還是該道的。」


  「……」他看著我,沒說話。


  雖然什麼都沒說,可從那雙眼睛里,我也什麼都讀懂了,如同昨天得到那個消息,他便立刻讀懂,知道我會如何一般。


  想到這裡,我歉然,但也坦白:「我有些話,想要跟公子說。」


  「……」


  長久的沉默之後,他終於開口了,只是聲音也是沙啞的,臉上雖然浮起了笑容,但那笑容卻勉強得好像下一刻就會煙消雲散一般。


  「一定要現在說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輕輕道:「其實,在船上的時候,就該說了。」


  「……」


  「但公子勸我不要急著說,你說,也許時間會改變我想說的話。」


  「時間,沒有改變你嗎?」


  「……」


  我沉默了一下,輕輕的搖了搖頭。


  這一刻,他的目光忽閃著,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一瞬間破碎了一般,碎落一地。


  那種破碎,讓我也感覺到了痛楚,可不管怎麼痛,都應該短痛。


  我開口,沉聲道:「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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