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2.第402章 折磨

  「老情人相見,難捨難分吧?」


  這句話尖刻得像是一根針,一下子扎進我的心裡,我的眉頭微微一蹙,腳步下意識的停下了。


  屋子裡卻安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慕華冷笑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我可提醒你,她是當過皇帝的女人的,如果你想要納妾什麼的,可先要做好對付皇帝的準備。」


  「你不要胡思亂想。」


  「我胡思亂想?那你一追好幾天把她帶回來,是要幹什麼?」


  屋子裡頓時陷入了一陣窒息一般的沉默,過了很久,黃天霸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倦怠道:「我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你累,你當然累。一看到那條汗巾就不顧一切的去找她,你怎麼會不累。不過現在好了,人就在面前了,要做什麼也方便了。明天是不是就該給你們辦喜事了?」


  「慕華!」黃天霸的口氣有些重,但叫了妻子的名字之後,還是沉默了一下,放緩了口氣慢慢說道:「我去找她,是因為我知道她一定出了意外,否則不會皇帝人在揚州,她卻流落到這裡,還靠賣刺繡為生,現在更要逃離揚州。我去,是為了救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


  屋子裡傳來了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然後啪的一聲,慕華像是把什麼東西拍到了桌上,說道:「那你跟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我心裡驚了一下,不知道她拿出了什麼,黃天霸沉默了很久,再開口的時候,低沉的聲音顯得有些無力:「我說過了,這只是一支玉簫而已。」


  「只是一支玉簫而已,哼,我看沒這麼簡單吧。」


  「……」


  「當初在揚州的時候她就一直跟你眉來眼去的,你們私下會過多少次,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慕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而且我和青嬰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是哪樣?她為什麼要送你這支玉簫,她是什麼意思?」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這支玉簫不是青嬰的,只是她代裴元琛送給我,整件事跟她並沒有任何關係。」


  「你騙我!」慕華突然大喊了起來,聲音中帶著幾分哽咽,不甘的說道:「你明明就是對她舊情難忘對不對?只是因為她是皇帝的女人,你才沒有和她在一起。現在她也離開皇帝了,你也不用顧忌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沒說胡說!這些年來,我那麼多次要你丟掉這支玉簫你都不肯,你就是為了留下來,留下來睹物思人的,是不是!」


  「……」


  「說啊!」


  黃天霸像是咬著牙,終於長嘆了口氣,道:「不是。」


  「你撒謊!」


  慕華說完,便哭了起來,嗚咽的哭聲在這樣的夜色里顯得格外的哀戚,而我聽著,默默的聽著,卻覺得心裡好像有一塊石頭,越來越沉,越來越重的壓下來,壓得我呼吸都快要無法繼續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哭聲還是沒有停。


  黃天霸的影子投在窗上,不知為什麼,也許是因為他本來就很清瘦的緣故,那影子看起來格外的消瘦疲憊,曾經泰山壓頂不彎腰的背脊,在這一刻微微的彎著,他慢慢的走到慕華面前,蹲下身,抬頭看著她。


  「慕華,天色已經不早了,早點休息,別哭了。」


  「不行!」慕華哽咽著大聲道:「今天你不跟我說清楚,就不睡覺!」


  「你——你到底要我說什麼?」


  「說,說你跟她到底是怎麼回事!說你是不是喜歡她!」


  「不是。」


  「你騙我!」


  ……


  我慢慢的轉過身,一步一步的走回那個房間,雖然已經休息了很久,可這個時候卻覺得全身都好累,虛脫得好像剛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樣,再推門的時候,人幾乎都要倒下去了。


  而就在我走回屋子,剛剛合上門的一瞬間,那一邊的大門被一下子拉開了。


  我站在屋子裡,透過門縫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從裡面走了出來,背後大門敞開燈火通明,隱隱還能聽到東西被摔倒地上的破碎的聲音,在夜幕中顯得格外的刺耳。


  黃天霸站在門口,默默的仰起頭閉上了眼睛。


  月光下,他的臉龐完美得令人窒息,可上面卻帶著讓人最心痛的蒼然。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頭也不回的朝著外面走了出去。


  。


  我也知道,在這個時候我是不應該去找他的,可是看著他剛剛臉上那蒼然的表情,疲憊的神態,心裡還是像刀割一樣。


  難怪,他會如此的倦怠,在回家的時候會顯得那麼的無奈。


  一個人,到底已經疲憊到了什麼程度,才會連在回家的時候,都覺得累?


  我扶著門框站了很久,還是推開門走了出去,背後的精舍之內,慕華還在哭著摔東西,破碎的聲音刺得人心裡發疼。我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就看見黃天霸縱身一躍,飛身躍上了遠處一棵參天的大樹上,慢慢坐下來。


  明月當空,灑下的萬里清輝好像給整個世界凝上了一層霜,有一種從心裡蔓延開來的寒冷,他的剪影就這樣映在月色中,寂寞得好像亘古不變的幽魂。


  我扶著門遠遠的看著他,看著這一片低沉的夜幕,泉水邊的石廊上點著燈籠,被夜風吹得晃晃悠悠的,好像眼前的光明隨時都要熄滅,而風吹到我的臉上,帶來了一陣冰涼,伸手一摸,卻是一片濕潤。


  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淚流滿面。


  我低下頭,正要轉身離開,一回身卻發現背後慢慢的走來了一個人,卻是錢五。


  他的臉上有幾分隱痛,也有幾分漠然,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外面的那個身影,然後長長的嘆了口氣。


  。


  「已經兩年了。」


  錢五開口的時候,冷硬的聲音里也多了一些無奈,看得出來,有一些傷痕也印在了他的心裡。


  我哽咽著道:「一直是這樣嗎?」


  錢五輕輕的搖了搖頭。


  「當初離開皇城之後,黃爺堅持要脫離宗門,甚至不惜自裁,受了很重的傷;夫人為了保護他,也放棄了自己在宗門的一切……後來,兩個人成了親,成親之後,就到了附近的鎮上隱居。」


  「……」


  「剛剛開始,他們兩感情是很好的,夫唱婦隨,舉案齊眉,那段時間——」錢五說著,慣於冷硬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隱隱的笑意:「是黃爺很難得的,輕鬆快樂的時候。」


  「那後來呢?」


  「後來……」錢五濃眉的眉毛微微蹙起,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嘆道:「黃爺生成那個樣子,你也知道,難免會有些人——他又不能總是呆在家裡不見人。就這樣,夫人就開始生氣,跟他吵。」


  「……」


  「是為了不想麻煩,也不想讓夫人再吵下去,黃爺就賣了鎮上的宅子,搬到這裡來了。」


  難怪,這裡離市集那麼遠,前不沾村后不著店,雖然是幽靜,但也實在太偏僻了,生活起居也多有些不便,原來是——


  「夫人還遣了家裡的傭人,只留下些年紀大的,後來連鎮上的綉娘也不能上門,有什麼東西就交給綉坊的人做好了再送來,黃爺原本以為這樣就可以了,也沒再過問,可是——夫人又發現他身上帶著你送的玉簫。」


  我的喉嚨哽咽了一下。


  「其實,也不止是那個玉簫,」錢五的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兩個人總有吵的,後來黃爺就開始出去打獵,一次兩三個月,再回來的時候兩個人能安靜幾天,可過不了幾天,又會吵,他就又出去。」


  說著,他長嘆了口氣:「這附近山上的虎狼,已經被他打得差不多了。」


  ……


  難怪,我走野路走了好幾天,沒有遇到一點危險,也沒有碰到一個獵人,原來是他的「功勞」。


  可越是這樣,我心裡越是發酸。


  我沒有想過,曾經那個意氣風發,在揚州城被譽為無冕之王,一肩扛起百姓疾苦的大英雄,這些年來過的會是這樣的日子。


  他和慕華,明明是相愛的,可為什麼弄成這樣?


  「青嬰姑娘,」錢五說著,看著我,神色十分的黯然,道:「我不是不想你來,這麼多人裡面,也只有你跟黃爺能真正說上一些話,可是你一來——你也看到了,他連躲出去都不行。」


  「……」


  「我都不知道,這場折磨對他來說,什麼時候是個頭。」


  錢五從來不是個多話的人,曾經的他寧肯動手流血,也不願意和人多說話,而今天晚上,他卻跟我說了那麼多,每一個字都帶著無限的倦怠和無奈。


  我知道,這些年來,對他來說,也不容易。


  我輕輕的點頭:「我明白。」


  說到這裡,也就不用再說了,錢五有些歉意的看著我,輕輕道:「天色太晚了,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嗯。」


  我點了點頭,目送他轉身離去,又回頭看了看明月下,那個坐在樹梢上,如同雕像一般完美,卻孤獨的身影。


  那種寂寞,像是烙印一樣,深深的刻在了人的心裡,靈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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