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時黎
如時黎這樣的業界精英，早已習慣對人擺出一副標準的笑臉，八面玲瓏，哪裡都不出錯。就算他覺得蔣澄這些人可交，也總有一個度，在大小事情上能幫就幫，但是想真的交心，袒露心聲卻是很難的。
也就只有喝得微微有醉意時，夢中吐露的一兩句話，才讓人覺得眼前這個人和自己的距離並不遠。
將車開到公寓樓的地下停車庫，熄了火，蔣澄從前往後回頭看去，時黎仰首枕在後座的靠背上，雙手交叉在胸前。地下車庫有些黑，蔣澄看不清時黎的面容，模模糊糊的感覺到他的呼吸綿長，一動不動，應該是睡著了。
時黎為人敬業，熟悉工作后馬上就正式投入，星期五一天都在開會，為了新的自製欄目籌備和制定主持人的培訓計劃。他是上完周五的課以後才過去的，到的時候都快七點了，秘書說他們飯都還沒吃。蔣澄本來說要帶他們去外面吃，可是會議議程還有好幾項沒有完成，最後他大手一揮，給大傢伙買了外賣，然後帶著外賣進了會議室。
會議到十一點才結束，大致確定了未來自製欄目的發展方向。時黎和蔣澄住在同一棟公寓樓，時黎沒買車，一般都是打車上班，蔣澄開車來的，就帶了他回去。這棟公寓樓是和蔣家較好的一位地產商開發的，黃金地段，一梯兩戶，蔣澄的媽媽開盤之前就定了兩層作為投資。後來蔣澄成年後，因為公寓樓離電影學院不遠，大部分時間蔣澄都會住在公寓樓里。時黎一直住喬娜工作室買的房子，沒有自己置業，蔣澄就把他隔壁的一套房子鑰匙給了時黎。
蔣澄不想打擾時黎，就摸出手機，帶上耳機，手機裡面下載了老師讓他們看的電影。現在他們還是大一，基本都是理論的學習和看前輩的作品。老師列了一大串中外影片的名字，不僅要看，還要從專業的角度看，看完還要寫論文。蔣澄最近都在忙新芽的業務，學業這塊就沒有那麼投入，只能抽空把該看的看了。
電影進度條才進行到一半，蔣澄就感覺有人拍他的後背，往後一看，是時黎醒了。他摘下耳機，把手機鎖上，時黎問他：「怎麼不叫醒我？」
「我看你好像不太開心，就讓你先睡著吧。」蔣澄解開安全帶，把車熄了火，看見時黎也跟著下來，就把車鎖了。兩個人走到電梯前，時黎突然輕聲問了一句：「這麼明顯？」
蔣澄點點頭，他的情緒變化的突然，確實有點明顯。剛才宋平萱還發微信來，問時黎怎麼樣了。
時黎在電梯里，兩眼直直看著紅色的數字不停地跳躍變換，似乎要從那數字後面的黑色屏幕里看出個洞一樣。到了兩個人在的十七樓，一起下了電梯，蔣澄看著時黎按著密碼，時黎突然想起什麼，回過頭來，看著蔣澄，竟然意外的邀請他進來坐坐。
時黎這間房子，還保持著當初開發商精裝修的模樣，簡約的歐式風格，倒是很符合時黎的口味。這間屋子很乾凈，可以看出時黎的衛生習慣很好，如果不是餐桌上盛的半滿的玻璃水壺，還有書桌上開著屏幕的拼過筆記本電腦，這個屋子和沒住過人一樣。想想隔壁自己每三天都要有保潔上來的房子，蔣澄有點汗顏。
蔣澄自來熟的坐在了沙發上，時黎從水壺裡倒了兩杯白水，放在茶几上，「怎麼樣，不介意吧？」蔣澄搖搖頭，他來又不是為了喝水的。
時黎坐在了單人沙發的一邊，一口氣喝了半杯涼水，讓酒意徹底清醒。
「你有沒有想過，等你們真的都進了這個圈子，你們的感情可能不會像現在這麼好了，」時黎的問題一上來就很尖銳，「尤其是你和王衍的交情，比和宋平萱深厚多了。」
蔣澄皺眉，不解的看著時黎，不明白一向說話很有分寸的時黎為什麼突然問了這樣一個看似挑撥離間的問題？
時黎想著，大概就是六七年前吧，他也曾經踏足過一幢高樓，當然沒有蔣澄的公寓這麼豪華，地段也沒有那麼好，是在四環外的一套小兩居，是她拿這幾年的片酬當首付買的。那時候，b市的房價還沒有如今這樣高漲，20萬元首付還可以買到不錯的房子。當時她帶著自己坐電梯上樓，想象著自己和她未來營造一個小家庭，幸福美滿。
「我和她……是青梅竹馬，」時黎卻沒有再和繞彎子，「我們的父母都是同一個廠子的員工，從小就在一起玩。到了高中的時候，我們就在一起了，兩家的父母也都沒有反對。高考後，我考上b大，她落榜了，我們本來建議她復讀，可是她執意要去z省的影視城闖蕩……」
故事的發展，似乎按照一個微妙的劇本。她從群眾演員混起，然後被模特公司發現，拍廣告，接新戲。時黎他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卻難以掩蓋他僅僅是個學生這樣蒼白無力的事實。他畢業的那年，還是個一窮二白的學生，而她已經攢了一大筆錢，讓她買新的房子，安了個家。
為了追隨她，為了縮短他們之間越來越大的差距，時黎放棄了考研，放棄了大企業的offer，向東峰娛樂遞交了簡歷。可惜，他學的專業與娛樂行業不太對口，有沒有經驗，東峰娛樂拒絕了他。正巧此時，喬娜初初建立工作室，看中了他，招他到了工作室，跟著工作室的乾哥學著怎麼做經紀人。
他在喬娜工作室，她在東峰娛樂，似乎離的很近。但是她天南海北的拍戲，他涉足行業，也是焦頭爛額。但是他們的感情基礎深厚，即使聚少離多，聚集的那些日子也格外甜蜜。
直到——
「時黎，我不想在這麼下去了，我已經二十六歲了，跑龍套，做配角，看著一個個新鮮的血液超過我，把我踩在腳底下！」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她竟然提出了分手，原因是，她年紀大了，再不紅就沒有機會了。
「為了你，我推拒了一切飯局，一切應酬，我以為好好拍戲，肯定有機會紅的。現在比我晚簽約的，都能當女二號了。她不就是討好了副導演嗎？」
時黎還記得，大一那年，他坐車去z省的影視城看她，她穿著小宮女的衣服，從劇組的盒飯里多「順」了一份給他。她們兩個人坐在影視城的宮殿下，看著來來往往的遊客和劇組，看著打造的美輪美奐的宮殿，她拿著最最簡單的盒飯，像男友發下豪言壯語：「時黎，我要好好演戲，做個好演員！」
夢想終究抵不過現實的沉重，她雖然簽了東峰，但是東峰對女演員規劃一向不好，屬於放養狀態，她一直半紅不紅。眼看女演員最好的年華就要過去，她不甘心。
他們分手，時黎不是沒有期盼過，他帶的莫雨霏也漸漸嶄露頭角，終於有能力可以幫她了，可是她卻選了另外一條路。
「那……現在呢？」聽完整個故事，蔣澄的心內早已有了結局，但還是問了出來。
時黎笑的朦朧帶了一點酸澀，他以為早已卸下的包袱，再次提起，卻又有了不一樣的心態：「當年她演了三部女主戲……紅了，前年嫁進了一個z省豪門，應該是過得很幸福吧。」
那時候他方醒悟，紅，成名，演員的抱負，都是一張光鮮亮麗的皮，將她包裹起來。但是她的內心，恨透了貧窮的生活。
他陪著莫雨霏去參加婚禮，在婚禮的後台，他得以和她單獨見面。她穿著外國著名設計師定製的婚紗，化著精緻的妝容，眼睛里卻一篇冰冷。她的話和刀鋒一樣，一刀一刀的刮在時黎的心上。
「時黎，我早就不是十五歲了。我恨透了那個嘈雜破爛的工廠大院，恨透了沒錢的日子。我辛辛苦苦攢錢，就只能買一個小破房子。但是他呢，隨便抬手，就可以送我一幢別墅。」
「你怎麼知道，我肯定給不了你？」
「你？」她笑的世俗又輕蔑，站起身來，婚紗拖尾搖曳生姿，讓她的曲線也玲瓏了幾分，「b大學生，這名頭響亮。但，等你，要多久？給你十年，不，給你一百年，你也成不了富豪。難道你要我看著，我身邊的朋友一個個嫁入豪門，而我跟著你一起辛苦嗎？」
他兵敗如山倒，落荒而逃。
前年嫁入豪門的東峰女藝人，蔣澄早已猜出了名字，但是沒想到，這個一夜爆紅的女藝人，和時黎竟是這個關係。
這樣深厚的愛情，在娛樂圈這翻巨浪的拍打下，也不過是死在沙灘上的結局。所以，時黎羨慕他們四個純真的友誼，卻又深深地懷疑。
「世上堅不可摧的東西太少，每一段得感情都是脆弱的。能不能天長地久，我不知道，但是只要她們拿我當朋友一天，我一定會赤誠以待。」蔣澄說的斬釘截鐵，「這個世界，隨時隨地都在變，難道我們因為怕變，就不去付出了，那不是顧此失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