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唐御天回來的時候,明顯感覺到秦意情緒很不穩定。
並且……
這人從未像這樣不穩定過。
他揮揮手,示意德叔下去忙,然後走上前,問他:「你在幹什麼?」
秦意正在沙發上正襟危坐,手中舉著本《約翰克里斯朵夫》,面色看似鎮定,只不過在聽到唐御天問話的時候身體細微地抖了抖。
「你回來了?」秦意抬起頭看他,回答道,「我,我在看書。」
唐御天不咸不淡地『哦』了聲,嘴上沒有拆穿他,只是伸手替他將拿反的書抽出來,轉成正確的方向再還給他。
「……」
秦意有點尷尬,他手指虛虛地扣在書的扉頁上,沒有吱聲。
唐御天沖他伸手:「吃飯了。」
這頓飯吃得也頗為沉默,唐御天給他夾菜,秦意好像在走神,看都不看就往嘴裡塞。
直到唐御天壞心眼地夾了片不太顯眼的生薑過去,他也夾起來往嘴裡送,甚至要等咀嚼幾下之後才反應過來不對勁,臉色微妙地蹙起眉。
不過出於良好的教養,他到底是沒有將那塊姜吐出來,而是直接一口吞了下去。
唐御天目光陡地沉下來:「好吃嗎?」
秦意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好吃。」
好吃就有鬼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修養,秦意的身體也好得差不多,之前中斷的跑步計劃重新開展。不過也不能運動地太劇烈,唐御天這幾天就飯後半小時帶他出去散散步,等再過幾天嘗試慢跑。
不過今天,就連散步,這蠢貨也跟丟了魂似的。
「你往哪走?」明明兩人一左一右地走在林蔭道上散步,身邊那人的腳步也能慢慢往別的地方偏移。
唐御天伸長手臂,堪堪夠到秦意的衣袖,勾著它將他拽回來。手掌順勢向下游移,再自然不過地同他十指相扣,緊緊牽著。
秦意低著頭看腳下的碎楓葉,腳步深深淺淺地,每踩上去一腳,都能夠發出細細碎碎的聲響。
他再抬頭,正好瞧見太陽下山,餘暉照著大地時候的樣子。
也許是觸景生情,又或許是今天實在太壓抑,他竟然無端端地紅了眼眶。
他真的很沒用。
唐御天縱然有再多理智,但目光觸及到那雙泛著霧氣的眼睛,頓時腦袋一片空白,什麼想法都沒了。
否則以他的智商,不出十秒就能猜出秦意會有這種轉變的原因。
「你怎麼了?誰欺負你?」唐御天順勢將他往懷裡拉,連問兩聲,懷裡這人除了一個勁把腦袋往他懷裡鑽順帶在他襯衫上擦眼淚之外,毫無動靜。
於是他將秦意摟得更緊了些,哄道,「說話。」
秦意本來在家裡呆了一天,連語言都已經組織好了,可越來越臨近唐御天的下班時間,他編排好的話就越來越說不出口。
現在他是徹底……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秦意張張嘴:「我……」
唐御天猜測:「今天看那本約翰朵夫斯基看得太入迷還是怎麼的?」
「……人家叫約翰克里斯朵夫。」秦意不由自主地跟著偏了題,「是本關於人在生命中選擇艱難抉擇的著作,不僅反映現實社會一系列矛盾衝突,更是表現了主人公奮鬥的一生。」
「好好好,克里斯朵夫。」唐御天牽著他,很快兩人已經走到林蔭道盡頭。
秦意之前一直都在走神,提到文學著作之後,清醒幾分。
他這才注意到,在道路另一邊,停著輛黑色私家車。
「帶你去個地方。」
然後不等秦意做出任何反應,唐御天便領著他上了車,打上火,油門一踩,車便緩緩起步開了出去。
起先車速並不算快,不知怎地開到一半,唐御天突然問他:「你以前飈過車嗎?」
什麼飆車?
他根本就不知道車速超過五十邁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還不等他回話,唐御天拋給他一句『抓緊了』,然後將油門位置踩得更低,車身飛似地飛了出去,
車窗外的景色飛速掠過去,這種從未經歷過的感覺像是一劑令人興奮到有些窒息的藥劑,膽顫得喘不上氣。
他張張嘴,想告訴唐御天讓他開慢點,這樣很危險。
但是在這種強烈的感官刺激下,他完全說不出話來。和危險並存的還有它驚濤駭浪般的釋放。
沒錯,釋放。
秦意慘白著臉,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他今天一整天緊繃著的那根弦鬆開了。
也很可能……是斷了。
唐御天飆得差不多了,這才降下速來,等車速趨近平穩,秦意這才緩過神來,他沉著臉道:「停車。」
唐御天把著方向盤,打了個右轉向燈,然後拐進去:「正好,到了。」
秦意直到下車后,看到這片美到不可思議的大海和沙灘,也不忘記對唐御天進行勸導:「你以後不要亂飆車,真的很危險,生命有多珍貴你知道嗎……你所浪費的今天,是多少已故之人奢望的明天?」
「嗯,知道。」唐御天四兩撥千斤地把話題撥了回去,「知道你擔心我。」
兩人對望許久,唐御天突然摁住他的後腦勺吻了上去。
秦意沉浸在這個又溫柔又霸道的吻里,從唐御天摁著他後腦勺的手掌,到被對方禁錮住的腰身。
明明唇上那麼溫柔地交融著,唐御天摟他的動作卻下足了力道。
「唔……」
秦意閉著眼,偷偷換氣。
就在這時,唐御天突然間加重力道,毫不留情地將秦意剛恢復過來的幾口氣又吻了個乾淨。
不僅如此,唐御天還攬著他的腰,將兩人的位置旋半圈互相調換,然後輕聲呢喃:「……寶寶,睜眼。」
秦意朦朦朧朧地睜開眼,他原本是背對著大海,調換過來之後變成了正對著。
他不經意間一睜眼,看到的是夕陽西下前的最後一抹餘暉灑在海面上,波瀾壯闊。
這種事情大概也只有唐御天做得出來了,放肆又繾綣地,讓他不斷沉淪,再沉淪。
太陽落下去之後,天暗了幾度。
秦意和唐御天坐在海岸邊喝酒。
秦意當然不喝,他這身體情況也不能沾酒,後面還沒好全呢。
於是唐御天就教他怎樣單手拉開易拉罐,開罐這種事情,即使不喝,也有種很爽的感覺。啤酒兒冒著氣,食指勾出『撕拉』地一聲,那氣便在瞬間湧上來。
「試試?」
唐御天現在的樣子像是在教不抽煙的孩子如何點煙玩兒。
秦意學著他,食指勾住瓶口處那枚圓環,拇指抵在罐邊上,然後用力拉開……
了一個小口子。
唐御天此刻正屈膝坐在沙灘上,他歪著頭笑笑,接過那罐開啟失敗的啤酒,誇道:「真棒。」
不是他力氣不夠,只是支點平衡沒有找對位置而已。
唐御天喝了一口,額前碎發被海風吹得揚起,雖然凌亂但更多的是一種慵懶隨性的感覺。
此時這個慵懶隨性的男人正從腳邊一堆瓶瓶罐罐里挑出瓶礦泉水給他:「喝嗎?」
秦意搖搖頭,他伸手又夠了一罐,繼續嘗試能否將它乾脆利落地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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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拇指指腹的位置放在這,」唐御天指點道,「你那樣就按個小半截指尖在上頭,能幹點什麼?」
第二回,將指尖換成指腹之後,真的順利打開了,那一聲『撕啦』聲真是酐暢淋漓。
不過出乎唐御天預料的事,秦意將酒打開后,盡然毫不猶豫地往嘴裡灌。
他奪下那罐酒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秦意豪邁地將它一口氣幹掉了大半。
唐御天又是氣又是好笑,問他:「怎麼樣,好喝嗎?」
秦意皺皺眉,坦誠道:「不好喝。」
酒雖不好喝,但是能壯膽啊。
他猛地向前傾,直接將唐御天撲在了地上,壓在身下。
「唐……嗝。」他本來想說唐先生的,說到一半剛喝下去的氣泛上來,中途打了個嗝。
……
唐御天躺在他身下,低低地笑出聲。
「你,你別笑。」秦意騎在他身上,伸手去捂他的嘴。
唐御天果然收起笑,他順勢在那隻纖細的手上親了一下,這一下親得秦意差點縮回手。
「好,我不笑,你說。」他的聲音透過秦意的手掌傳上來,悶悶地,卻擲地有聲。
秦意說話時都帶有淡淡的酒氣,撲鼻而來。
秦意的聲音低下去:「我……如果我回去了……你……」
他支支吾吾也沒講個明白,唐御天卻是知道的。或者說,他甚至比秦意本人更清楚。
之前秦意跟他坦白的時候,他一件一件地加著算過積分,因此也知道他現在還差多少。
「五分,對嗎。」他伸手揉揉秦意的腦袋,話題一轉,「不論你去到哪裡,我都會來找你,就像……你哪怕迷路也還是來到了我身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