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歐陽晨搓手的動作頓了頓。
「她死了,跟我們有什麼關係?」王嘉燁反問,「難不成你以為是我們乾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穿著救生衣,」唐御天笑起來,「在沒有風浪的海面上,不出十分鐘,就自己溺死了?」
「為什麼不可能?」
秦意看著他們,心道,當然不可能。
就算對方是頭豬,也能浮起來支撐十分鐘以上。
況且那時候海面上風平浪靜,如果不是人為的……那黃月月是跟她自己有多大仇,故意把頭埋進海水裡自殺。
其實想知道答案很簡單,黃月月一開始游在最後,那個人肯定要從後面趕超上來……
問題來了,是誰一開始落在後面,然後又超到前面去的?
秦意沉默了一會兒,當時他只顧著遊了,游到虛脫,游到迷幻,倒是真沒注意。
這個話題最後還是無疾而終。
唐御天看上去就是隨便提提,可秦意卻覺得,他什麼都知道,但就是不肯一口氣給個痛快,非要慢慢磨著他們。
說來也巧,這一下午,風向一直維持著朝南邊吹的趨勢。
天暗下來的時候,黃月月的屍體正好被吹到海灘邊上。滿頭黑髮一縷一縷地,布在腦袋上,一直延伸到海灘上,粘上細細碎碎的砂礫。
身上那件包臀禮服勒著她的身體,白皙勻稱的手臂無力地搭在海灘上,任由海水漲漲落落間不停拍打。
「……」
洪寶從附近扛來一堆乾柴,往火堆里添。
歐陽晨左看看右看看,發現沒人對那具屍體有意見,赫赫有名的唐總居然還悠閑自得地靠在那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身上,閉著眼休息。
那眉清目秀的男孩子還時不時地低下頭跟唐御天咬耳朵。
「內什麼,」歐陽晨躊躇著說,「沒人把她挪個地兒?」
秦意聞言抬起頭,點頭道:「歐先生也有這個想法?」
「當然了,把她挪……」挪遠點,踹回海里。
歐陽晨還沒說完,就聽秦意一臉正經地說:「是啊,挪近一些。」
啊?
「海水每隔十幾分鐘漲一次潮,這樣下去很容易泡爛,」秦意指指附近那顆樹,「可以將她靠在樹邊,讓她好好安息。」
他剛剛就在和唐御天說這事,結果唐御天一口答應,不過前提是先講個睡前故事給他聽。
……反正這總裁的畫風一直都那麼感人,秦意竟然覺得這個條件開得真是無比正常。
對著他的臉,歐陽晨根本不好意思把『踹回海里』四個字說出來,懨懨地坐了回去。
唐御天掀起眼皮,對這人說到一半就跑去跟別人搭話感到不滿,狹長的眼眸里儘是寒意。
「你理他幹什麼?」唐御天口氣很差,「你還真以為他……」
秦意小聲俯在他耳邊道:「我知道,我故意那樣說的。」
他當然知道這歐陽晨是什麼意思,那副表情,明顯是想讓人把黃月月拋得遠遠的。
只是他不擅長跟人爭執,用這種方法堵住對方的嘴比較快。
唐御天微微眯起眼,他家這隻小蠢貨竟然也會耍小聰明了?
秦意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他看唐御天這幅表情,一時間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唐先生,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什麼不太好?」
「我……欺騙了他。」
「蘇七,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尊重的,多的是人連狗都不如。」唐御天在他耳邊回道,「有個印度佬說過什麼世人以痛吻我,我報之以歌——這不是善良,這他媽就是個傻逼。」
「……」
「比如你。」
「……」
「你那是什麼眼神?有異議?」
秦意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膽子,伸手捂上他的嘴,轉了話題:「我們剛剛說到,周成王靠周公的幫助,將周朝變成了一個統一強大的奴隸制國家。」
唐御天嘴唇貼在他掌心,心甘情願地閉上嘴。
「到成王的兒子康王繼位時,周王朝的興盛已經達到了頂點。」秦意說到這裡,習慣性的頓住,然後語調轉低,「歷史上稱這段時期為『成康之治』,但自康王的兒子昭王開始,周王朝便日漸衰落了。」
他研究歷史,對這些人事變遷,王朝興衰見得太多,仍然忍不住地惆悵起來。
不過他沒來得及惆悵多久,掌心被某個熱熱的東西輕輕掃過。
唐御天睜著眼看他,向來冷漠的眼眸此時卻沉著,一點一滴黯下去,甚至眸底燃起了某種不太正常的溫度。
秦意覺得掌心就像火燒一樣,燙得他立即鬆開了手。
.
夜晚還是來臨了。
從救生艇里到達這裡,情況並沒有好轉。
他們已經沒有淡水和物資,棄艇之前在船上敞開肚皮喝了一通,壓縮餅乾也都消滅乾淨。就算有偷偷帶在身上一些,也帶不了多少。
更糟糕的是,信號越來越差,之前還能堅持發送十幾秒,現在卻越來越短。
王嘉燁臉色不對勁了很久,雙腿絞在一起,最後實在憋不住,轉過頭問小梅:「你想去如廁嗎?」
小梅道:「不想……不過我可以陪你去。」
要換了平時,王嘉燁哪裡稀罕別人陪,一向爭強好勝的她肯定直接站起來就走了。
但是現在,周圍滿是漆黑,只有他們圍著的火堆散發著微弱的光,連熏人的煙霧聞起來也有股令人安穩的味道。
這裡可是無人島,指不定會遇到些什麼毒蛇猛獸。
「別走太遠,」秦意從火堆里抽氣一根手腕粗細的木棍,「拿根火把照照明吧,聊勝有無。」
小梅接過,道了句謝,兩人便往邊上草叢裡走。
中途路過靠在樹底下的黃月月,火把明明滅滅地照在她慘白的臉上,大晚上看著真是瘮得慌。
王嘉燁雖然平時跟她不對盤,冷不防還是被衝擊到了,在心裡默默念一句阿門。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啊,你的死跟我可沒什麼關係。
王嘉燁和阿梅去了有兩三分鐘,兩三分鐘后他們清清楚楚地聽到草叢裡傳來幾聲尖叫。
這尖叫聲里,有女聲,也有……男聲?
秦意他們趕過去的時候,只見提著褲子的霸道女總裁對面站著一道黑影,小梅手中的火把則已經燃滅了,兩人依舊止不住地尖叫著。
四周海風呼嘯,混著咸濕的氣息,樹葉也被刮地沙沙作響。
「你是誰?!」
洪寶護在老闆身前,高舉著火把,往那黒影面前湊。
火光將那道黑影點亮,俊朗的眉目一點點清晰起來。
——那是張著嘴也在跟那兩女人一起尖叫的毛吉祥。
「卧槽這位大媽,你為什麼隨地大小便啊,」毛吉祥尖叫完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現在無比驚恐,「話先說在前頭,雖然你被我看光了,但我是不可能會為你負責的。」
王嘉燁漲紅著臉,惱凶成怒地指著他的鼻子罵:「你是哪家的,我一句話就能讓你被全市封殺你信不信,到時候跪在街頭要飯都沒人睬你。」
秦意:「……」
一場鬧劇。
緊接著出場的還有聞聲趕來的白余。
很好,人湊齊了,大團圓。
王嘉燁被小梅扶著回去了,這邊太黑,不安全,一道回去的還有歐陽晨。
毛吉祥手忙腳亂地解釋了一通,原來他們是從另一頭,離他們斜側四十五度方向上的島。
「我看到你們那邊冒出來的煙了,在想是不是你們,結果還真是。」毛吉祥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韭菜味的壓縮餅乾,熱情地招呼盟友,「吃嗎?」
「不用了,」秦意猜想他們身上物資也不多,他也不是很餓,道,「你們留著吃吧。」
他這具身體,大概是小時候挨餓久了,胃口小不說,抗餓也很強。
窮人家的孩子,忍飢挨餓是必修課。
「你跟我客氣什麼,」毛吉祥硬塞給他,「我還有呢。」
「毛先生……」
「我還有很多!」
為了防止秦意再塞回給他,毛吉祥拉開外套拉鏈。這件衣服是白余的,裡面很多口袋,居白大腿本人親自講解,可以放注射器、藥瓶、子彈……
鬼曉得這些東西都要用來幹什麼。
反正毛吉祥扔了個乾淨,然後全部塞上了壓縮餅乾。
這沉甸甸的一兜,秦意差點看呆了,難為他游泳的時候竟然沒有溺水而亡。
「我游泳的時候就不停告訴自己,不為了我這條命,為了這些壓縮餅乾我也得活下來。」毛吉祥說這話的時候好像在做什麼勵志演講,白余默不作聲地幫他把拉鏈拉上去免得著涼。
唐御天嗤了一聲。
他一直不太能夠理解毛吉祥這感人的智商。
這聲嗤笑,讓毛吉祥覺得身心都受到了深深的傷害:「礙,你知道我們為了救你家那個小輪椅,廢了多大的功夫嗎?殘廢了就在家裡好好待著,跑出來湊什麼熱鬧。」
唐御天面色頓時一僵:「你說什麼?」
秦意下意識去抓唐御天的衣袖,手指發寒。
毛吉祥在說的人是……唐然之?
那個冒牌的唐然之?
果不其然,毛吉祥義憤填膺地回道:「唐然之啊,你的好哥哥。」
這個然之真是癱得一手好瘓,跳艇的時候死死扒拉著輪椅不放,還是大肌肉一腳踹下去的。連撲騰都不會,能夠順利把他拽上岸,真得多給大肌肉多頒發一點年終獎。
唐御天反握住秦意小心翼翼抓在他衣袖上的手,攥在手裡。
秦意突然覺得安心了許多。
毛吉祥還在嗨皮,他知道唐然之在男主角心裡的地位,沒準他因為這事,還能在男主角面前飛升呢。
唐御天湊在秦意耳邊提醒:「還記得我下午跟你說過,信號發射時間越來越短嗎?」
——因為假唐然之那段時間正越來越接近這裡!
所以信號原本能夠維持十秒,結果一點一點掉到三秒,最後乾脆連發都發不出去了。
看著春風得意的毛吉祥,秦意不知道該怎麼跟他開口講這件事情。
「毛先生……有件事情不知當講不當講。」
毛吉祥豪邁地一揮手:「你說。」
秦意悄悄湊在他耳邊,道:「那個唐然之,是假的。」
毛吉祥顯然吃不下這個情報,木愣愣地:「啊?」
海風殘忍而蕭瑟地吹過他的臉頰。
「wokao,yousaywh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