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這種回答,並不意外。
唐御天靠在沙發椅背上,半闔著眼,沒有表態。
小梅回答完之後繼續切水果,大拇指頂著水果刀,熟練地轉了一圈又一圈。
然後唐然之轉著輪椅走進了些,關切道:「御天,你要好好小心。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感覺很不安,總覺得接下去會發生些什麼。」
又是這種充滿暗示性的話,秦意重新將目光投在唐然之身上。
這話聽起來似乎是在提醒他們,但又像是在意思意思表示一下關心,不知真假。
唐然之睜開眼,目光沉沉地嗯了一聲,然後從座椅上起身,走到唐然之面前半蹲下與他平視。手上輕柔地替他將毛毯裹嚴實,說:「你也是,這幾天我多派點人守在你門口,別怕。難得帶你出來玩一趟,不要為了這些事情掃了興緻。」
不管唐然之是不是裝的,反正唐御天肯定在演戲。
秦意聽著這句話有些遍體發寒的感覺,明明唐御天知道唐然之和那個男人是一夥的,卻還能用這樣堪稱溫柔的語氣對他說話。
此時,唐御天的手輕輕覆在毛毯上,唐然之也輕輕覆上他的,寬慰似的拍了拍,繼而回頭喊小梅:「水果切好了嗎?」
小梅拿著刀,削斷最後一點果皮,回道:「好了。」
「御天,留下吃點水果吧,」唐然之抓著他的手,「跟我說說話,我們也好久沒見了。」
唐御天抽回手,起身拒絕道:「不了,我還有點事。」
看來是要回去了,他說完,秦意也跟著站起身。
那個小梅端著果盤站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意目光越過她,無意間看到她剛剛削水果的吧台上,果盤層層疊疊扭曲地堆在一起。
看著很像一個數字……
秦意正盯得出神,冷不防被小梅隔著劉海的複雜視線所打亂。那雙眼睛掩在劉海後面,沉沉的,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
唐御天說完后便不再打算逗留,洪寶原本擋在門口,見狀立刻退到一邊去,給老闆讓出條道來。
「唐先生,你的外套。」秦意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而那個外套的主人沒有要自己過來拿的意思,站在門口,手插口袋涼涼地看著他。
『蠢貨,拿過來』這幾個字明擺著寫在他臉上。
不知不覺地,秦意早就習慣了老媽子這個設定,他把那件之前被主人隨手甩在沙發的西裝外套拿起來,跟在唐御天后面出了門。
「多加派點人守著,」唐御天邊走邊說,「所有人員進出情況都要報備給我,不能出任何意外。」
「好,好的。」洪寶雲里霧裡地聽了那麼多,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但是對於老闆的命令絕對無條件服從,「還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說話間,已經進了套間里,秦意幫唐御天把衣服掛起來,就聽那男人陰晴不定地說:「不用了,我基本都已經知道了。」
他知道什麼了知道。
秦意細細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怎麼想都覺得毫無頭緒。
唐御天又道:「你去醫務室看看阿周他們,沒什麼大礙的話讓他們直接回內艙休息。」
洪寶領命出去了,房裡又剩下他們兩個。
秦意踟躇了一番,還是把那個詭異的果皮跟他說了。
「數字?」唐御天挑眉。
「看上去很像十三,但是又有哪裡不一樣……」
到底是哪裡不一樣。
等唐御天再度進浴室洗澡,他在卧室隨意翻看桌上那份船書的時候,猛地打了個激靈。
船書是類似宣傳手冊一類的東西,做得很精細,封面是一副歐式復古指南針,指針彎彎曲曲迴旋成船的名字。
整封船書呈黑藍色,走的是神秘航海風。
上面有船型介紹,還記錄著一些宏偉壯闊的航海史,從哥倫布到麥哲倫。再往後翻,是每一層的設計和安排,為了規範管理,每個房間都有各自的編號。
這個編號可能是特意設計過的,在阿拉伯數字原來的基礎上,做了一些藝術改編,配合船身上那行字,所以0~9字型被設計得偏阿拉伯化。
難怪那個十三,擺得那麼奇怪。
秦意直起身子,在船書上認真地一個個找過去。
十三對應的是……
廚房。
……廚房?.
唐御天只要出門參加那些亂七八糟的舞會,回來肯定要再洗一次澡,儘管只隔了沒幾個小時。
等他出來,那個平日里看起來無比正直又愛臉紅的男人正站在卧室房門口等他。
「你,你先穿好衣服……」秦意攥著船書,往後退了兩步。
他吃過幾次虧,現在對『唐御天洗澡』這五個字格外敏感,平時禮義廉恥之乎者也的那些說辭都忘到腦後,顯得他才是那個被老師震懾的學生一樣。
幸而唐御天此時並沒有什麼心情逗弄他,他走到卧室換好衣服才出來,倚在門邊上,掀起眼皮道:「嗯?」
秦意這才走上去,將船書展開給他看:「唐先生,你看這裡。」
順著那根纖細的手指,唐御天的目光落在那個似十三又非十三的數字上。
「我覺得小梅是在暗示我們,」秦意下了推斷,「雖然不知道她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但是直覺告訴我這不可能只是巧合。」
秦意覺得這個線索肯定很重要,布料唐御天只是順著他的手將船書合上,轉身進卧室,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拿條毛巾進來。」
直到最後他站在床邊幫唐御天擦頭髮的時候,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事情的發展變成了這樣。
他們不是應該坐下來好好探討那個廚房嗎?
為什麼他現在在給唐御天擦頭髮?
唐御天坐在床邊上,兩個人面對面,不過由於一個站著一個坐著,所以角度不同。
秦意將手伸得很長,這樣身體可以盡量離他遠一些,僵硬地替他擦著頭。
「唐先生,你能不能轉過去?」伸著胳膊太累,秦意實在是擦不動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對著唐御天的眼睛。
唐御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深沉的,還有些說不上來的、陌生的情緒。
唐御天伸手往頭頂摸去,抓到秦意的手,一把將他的手連著毛巾一塊兒帶了下來,然後緊緊握在手裡。
「唐、唐先生?」
而唐御天只是身體前傾靠著他,秦意低頭就能看到胸前那顆濕漉漉的腦袋。
他剛掙扎兩下,唐御天就低聲道:「別動。」
「……」
「可是,你頭髮還濕著……」
他話還沒說完,唐御靠在他身上天沒了聲響。
秦意看看牆上的鐘,不知不覺已經快十二點了。
正在他發愁之際,唐御天的聲音突然又響起來,那是一把聽上去很冷靜,實則壓抑的聲音:「手套上的確有指紋,但他敢隨意扔只有一個原因,他不準備讓我們活著離開這裡。」
信息量太大,秦意一下子愣住。
唐御天手下力道漸漸加大,秦意的手還被他握著,有點疼。
「把你們打暈,只是在向我宣戰……他的潛台詞是,遊戲開始了。」
秦意安撫道:「……別多想,也許事情沒有那麼惡劣。」
雖然這話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心裡那股不詳的預感也愈演愈盛。總覺得一張巨大的網已經張開,隨時都會罩下來,就像黑夜裡的捕魚網。
唐御天會說這些也是因為壓抑得太久了,其實就在剛才,他還對唐然之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他也許是有什麼說不出的苦衷。
可這個為救他不惜摔斷腿的堂哥卻滿嘴謊話。
「我以為他是特別的,他是那個冷冰冰的家裡,唯一的溫暖。」唐御天聲音里沒有什麼痛苦,反而很平靜,「原來都是假的。」
秦意想了好久,終於重拾起記憶里那個青春疼痛的設定。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另一隻空閑的手揉了揉唐御天的頭髮,思索了一下說:「人的成長,就是不斷過濾掉一切不必要的人和事,可能這個剔除砂礫的過程會有些痛苦。」
秦意感覺到唐御天的手緩緩鬆開,一點點放輕了力道。
他繼續道:「……剩下的,都是值得銘記的美好。」
唐御天似乎平息下來,秦意暗自鬆了一口氣。
但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唐御天平靜是平靜了,但這個男人猛地直起身子,站起來,面對面地看他。
這一站,身高優勢又倒去了唐御天那邊,秦意看著他俯視著自己,問:「……那你呢?」
「我?」秦意不明所以。
只聽唐御天詭異地換了話題,陳述道:「你愛我。」
「……」
這個前一秒還在憂鬱的男人,下一秒就微微勾起嘴角,還是那副習慣性嘲諷的樣子,卻無比認真道:「蠢貨,你要住進來看看嗎?」
秦意手裡還抓著毛巾,聽到這句話,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從心臟處一路蔓延上來的聲音。
他的目光木愣愣地落在唐御天手貼著的地方。
——他的胸口。
秦意覺得自己一瞬間像是變成了文盲,竟聽不懂唐御天在說什麼。
這個飛揚跋扈不可理喻的男人,竟然摸著自己的胸口,問他要不要住進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