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還不算慘,更慘的是唐御天幫唐然之扭完假肢之後,站起身來,渾身散發出修羅場的氣息。


  他語調毫無起伏地說:

  「你們兩個,出來。」


  看著唐御天率先離去的身影,以及腰間那截隱隱若現的槍管,毛吉祥又開始哆嗦。


  「七七……這難道就是我違背人道主義的下場?」


  秦意安撫道:「你知道塞翁失馬的故事嗎?不要悲觀,我們要正確地認識事物。」


  「……」


  天色灰濛濛地,微弱的光線試圖穿破雲層。


  天快要亮了。


  「唐先生,真的很抱歉,」秦意感覺自己就像是幫熊孩子擦屁股的家長,他眼神極其誠懇,「事情已經發生,只要能夠彌補給您帶來的傷害,提任何要求都可以。」


  毛吉祥從秦意身後悄悄地探出頭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高抬貴手,我沒多少錢,要不這樣我從二樓自由落體跳下去行不行?您看您能不能消消氣?」


  唐然之伸手將腿上的毛毯往上挪了挪,和善地笑了:「沒……」沒關係。


  奈何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毛吉祥真往窗檯跑,秦意在後面拉他:「毛先生,不要隨便進別人卧室。」


  他們倆拔河一樣地往窗檯挪。


  秦意正焦頭爛額呢,發現唐然之比他們還緊張。


  這個溫潤如玉的男人正在拚命轉輪椅,急切地喊:「請你們趕緊離開。」


  毛吉祥在窗邊頓住。


  最後兩人還是被唐然之趕了出去。秦意一出門就見唐御天靠在對面牆上,面無表情地將最後一口煙抽完,扔進右手邊的垃圾桶里,然後才抬起眼看向他們。


  要命。


  秦意和毛吉祥同時在對方眼裡看到這兩個字,加粗加重,帶著天崩地裂的特效。


  男主角居然抽煙了!


  書里唐御天只抽過三次煙,第一次死了爺爺,第二次死了媽,第三次是唐然之為了救他進手術室做手術結果雙腿癱瘓。


  而現在只是小癱子被人踹了一腳,主角就開始抽煙了!?夏清秋死的時候也沒見你抽啊大哥。


  秦意伸手在毛吉祥背後拍了兩下,幫他通通氣:「毛先生,你抖得太厲害了,別那麼緊張,不妨試一下深呼吸。」


  不緊張,能不緊張嗎!毛吉祥簡直快暈厥。


  唐御天只說了兩個字:「走吧。」


  一時間鴉雀無聲。


  毛吉祥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走、走去哪,通往西天的路?」


  唐御天懶得跟他多說,直接拽著秦意的衣領往樓下走,扔下一句話,留他獨自一人原地爆炸:

  ——「白余在門口等你。」
.

  天蒙蒙亮,入秋後的a市還是很冷。


  秦意坐在後座上,困意席捲而來,一宿未合眼,當他幾乎要睡著的時候,又聞到了股煙味。


  唐御天沉默地抽著煙,等路口這個紅燈過去。


  或許是這個抽煙的姿勢太寂寥,又或許是二手煙太難聞,秦意忍不住輕聲地問:「唐先生你沒事吧?」


  「滾。」


  這回這個滾字可沒有前面幾次那麼有氣勢,唐御天嗓子有點啞,聲調也並不高。


  「有心事的話不妨說出來,憋在心裡不好。」


  回應他的只是一聲嗤笑。


  秦意毫不在意,鼓勵道:「跟我說說吧。」


  這句話太順口,他不知道對多少人說過,那些哭唧唧的、叛逆的、沉默的學生,都被他叫去辦公室談過心。


  ——你有什麼煩心事,可以跟老師說說嗎?

  紅燈已經暗下去,唐御天掐滅煙頭,抬離合踩油門衝過路口。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直到唐御天在臨安小區門前停下車,秦意隔著車窗對他道了聲謝。


  唐御天緩緩降下車窗,隨著車窗往下降,露出頭頂和額頭,緊接著是那雙冰冷的雙眸。


  他的長相,除冷酷帥氣之外更偏邪魅。此刻車窗只卡在這裡,遮住了下半張臉,眼裡消去幾分邪氣,徒留一片冰冷。


  唐御天隔著半截車窗問他:

  「如果世界上最後一個愛你的人,也背叛了你。」


  這算是問句嗎?秦意突然間啞口無言。


  然而明明他有滿肚子的官腔話可以說。


  從勵志人生到追逐夢想,無論是道法儒還是上千條中西方思想家的名言警句,這些他都爛熟於心。


  可這個人是唐御天,說的這句話也充斥著傳說中青春疼痛的感覺,讓他有點無從下手。


  這課題的定義太大,秦意還在斟酌怎麼說更完善的時候,唐御天將車窗升了上去。


  秦意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不是一句問句。


  ……


  六點鐘的小區里沒什麼人,大多是些老人家,或是起早貪黑的小商販。


  他邊走進小區邊琢磨,這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世界上最後一個愛他的人,是在說唐然之?那麼連起來就是……


  唐然之背叛了他。


  可唐然之又不是兇手。


  幫凶兩個字浮上秦意心頭,秦意將事情從頭到尾理了一遍。


  從那個不小心撞上他的奇怪男人,到唐青龍,再到唐然之。唐御天對他們都一清二楚,他們在打什麼算盤,他們都做了些什麼事。秦意這才猛地發現,他和毛吉祥一開始切入角度就錯了,錯得離譜。


  想要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其實很簡單,只要寸步不離地跟著唐御天,看唐御天都發現了什麼,他是怎麼想的,他懷疑誰……


  秦意走著走著,迎面遇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原本神清氣爽嘴角帶笑的鄰居大伯:「……」


  秦意下意識問候道:「您好。」


  鄰居大伯嘴角抽了兩下:「……你、你好,呵呵,起得真早,那什麼,你不冷嗎?」


  真是越來越不懂現在這種小年輕了,這個穿衣打扮,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潮流?

  被老人家這樣一問,他才反應過來身上還穿著這樣的衣服。這一路上光顧著琢磨任務的事情,竟然忘了。


  他有些尷尬地發現周圍寥寥幾人都在對他指指點點。


  一個平時穿襯衫紐扣都要都要仔仔細細扣到最上面一個的人,如今卻像被扒光了站在大街上一樣。之前去參加宴會時他別無選擇,而現在……


  他剛想加緊腳步趕緊回去,背上突然一暖。


  「蠢貨,自己穿好。」


  唐御天在他身後,隨手把風衣蓋在他身上,然後撒開手,嘴角嘲諷地向上勾起,就這樣看著他。


  ……主角轉換心情轉換得好快,剛剛不是還在疼痛嗎。


  脫去外套后,唐御天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黑色襯衫,做工精緻,領口開至鎖骨處。


  秦意:「你……」你怎麼還在這裡。


  唐御天扣住他的後腦勺,扳著秦意往回走:「這幾天你住我那。」


  風衣上好像還沾著他的體溫,明明耳邊唐御天的聲音如此冷淡,秦意卻覺得渾身都暖了起來。


  「為什麼?」


  「屍體被警察發現了,可能會查到你身上。」


  查到他身上,也就是查到唐家晚宴上,這個邏輯倒是沒有錯,但是為什麼非得住在他家?

  秦意心思都掛在臉上,唐御天冷笑一聲:「你以為我願意?你住在外面走漏風聲被抓到,誰負責?」


  「哦,」秦意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當然不是。


  他有一百種方法能讓他待在外面銷聲匿跡,全市的警察一齊出動也找不著。


  唐御天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就偏偏選擇了這一種。


  話說完他就想反悔,但是看到身邊這人得了那麼大恩賜還面不改色的,心裡又不爽起來。


  不錯,很能裝。


  讓他住進來,只是想戳穿這個人的偽裝罷了。


  唐御天這麼一想,心裡又舒坦了。
.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來這裡,秦意下了車還是有些恍惚。連女主角都只有幸造訪過一次的地方,他竟然就這麼住了進來。


  住得地方雖然是一樓最偏的客房,但也絕對算得上是豪華套間。


  秦意嘆口氣。


  奢侈,浪費。


  這棟私人別墅里少說也有不下十間客房,然而明明沒什麼客人住進來。


  真有客人,唐御天大手一揮直接在附近重新買一棟專門給客人住的可能性倒還比較大。


  秦意越想越覺得,他能住進來簡直不可思議。


  過來給他整理房間的管家也忍不住叨叨:「您一定是跟我們總裁關係很好的朋友吧?我在這裡幹了十幾年,這還是頭一回。」


  秦意身上還穿著唐御天的風衣,解釋起來顯得蒼白無力:「沒有,我跟他沒有什麼關係……」


  老管家簡單整理一番,將房門鑰匙放下,最後回頭看一眼秦意身上穿著的那件風衣,樂呵呵地走了。


  這件衣服,還是早上總裁出門前,他親自給他燙的呢。老管家非常開心,他們總裁終於像個正常人一樣,有朋友了!


  老管家走後,秦意打量起這件套間,衣櫃里服飾齊全,毛巾牙刷拖鞋這些日常用品一應俱全,還真是只要帶著人過來就行。


  儘管很困,他還是撐著去浴室洗了個澡,擦著頭髮出來準備吹乾再睡。等他出來的時候,發現床上多了一個金燦燦的鐲子。


  ……


  房門被人敲了兩下,是跟在唐御天身邊的另一位下屬。


  這個下屬一上來就問:「晚上好,請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鐲子?」


  秦意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讓開一條路,指了指床:「你是在找這個嗎?」


  下屬蒙了個逼。


  卧槽跟老闆給他的劇本對不上啊!

  老闆不是說這是個妖艷賤貨,會把鐲子私藏起來打死不認賬嗎?


  下屬訕訕地回答:「啊……是的,怎麼跑這來了……」


  等他捧著鐲子上樓回稟老闆的時候,老闆躺在床上,冷艷高貴地罵了他一句『廢物』。


  下屬心都差點跳到嗓子眼,彎腰道:「是小的辦事不力。」


  然後只聽老闆又問了一句:「他睡了嗎?」


  ……這算是,關心?


  下屬忙不迭點頭:「睡下了睡下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下屬捧著鐲子轉身出了門,他站在走廊上百思不得其解,心道為什麼我的老闆最近有點gaygay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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