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203章
萬丈紅塵,半闕浮生。你叫萬丈紅?
勝老三抹了把臉上的水,左右又嗅嗅自己,覺得有點汗味,便開始脫衣服,想衝得痛快一點。
闕浮生在她解開領口第一個扣子後,終於忍不住了。
“姑娘,等一下。”他啞了的嗓子還沒完全恢複。
“啊?誰?”勝老三這才發現自己麵前的大水缸裏有人!
闕浮生毫無表情,“酒樓裏喝醉的那個人,現在,借你的水缸沐浴一下。”
“啊!!你為什麽在老子的水缸裏!!你知不知道老子要跑多少趟才攢這一缸水!老子要用這缸裏的水煮飯的!你踏馬用它洗澡!!”
她沒有生氣這個男人看到她解衣服,她心疼這一缸水!!
闕浮生:從來沒有人跟他這樣說過話。
每個人見了他,都恭恭敬敬喊一聲「浮生先生」。
即使不認識他的人,男的見了,也要折服於這一身仙風道骨。
女的見了,也會心神飄忽。
唯獨眼前這一隻,嫌棄他弄髒了她好不容易存的一缸水。
“你給老子出來!老子救了你的命,幫你賠了酒錢,你倒好,一醒來就禍害老子!”
闕浮生:第一次見到自稱「老子」的。
他懶懶從缸裏水淋淋站起來。
裏衣被水浸透,貼裹在身上,如第二層皮膚,但也不怕她一個瞎子看見。
“你姓勝?”他問。
“是啊!我姓勝,沒名兒,排名老三,前麵兩個一個丟了,一個死了,江湖人稱勝老三!”
闕浮生從水缸裏慢悠悠出來,稍加施展內力,身上的衣裳和白發飄然一蕩,被烘幹了。
之後從晾衣繩上取下已經洗幹淨的外袍,從容不迫穿好。
衣帶係好,轉身之際,寬袖輕拂,綃紗如霧,長眉微蹙,鳳眸如煙,仿若一片瓊瑤中的玉樹。
可惜勝老三看不見。
“明明是個姑娘,叫勝三會好一點。”
他嗓音清潤平靜,心中即便是驚濤駭浪,也從來不會流露出一絲情緒。
勝老三不知為何,覺得麵前撿來的這個人,言語聽著雖然不緊不慢,卻有著與生俱來的威壓。
不但讓人半個字都不敢違逆,反而還覺得他說話很有道理,仿佛每個字,生來就是天理。
於是,她就被他把名兒給改了。
但是,還有點不服,“勝三就勝三,你呢?還沒問你叫什麽?”
闕浮生仰望四周,山明水秀,風輕雲淡,卻是個歸隱的好地方。
他有感而發,淡淡道:“萬丈紅塵,半闕浮生,便是吾名。”
勝老三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老子知道了,你叫萬丈紅!”
闕浮生:他有些憐憫地瞧著她。
活得太久,養過的孩子也多,雖然都沒怎麽養好,死的死,丟的丟,但,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的。
“一個女孩子,開口老子,閉口老子。不好……”
最後兩個字,又是極淡的語調,是生生的嫌棄。
“不好?”勝三抓抓頭,居然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她從小娘就死了,是劍廬裏的鑄劍師傅們輪流帶大的。
師傅們都是糙漢子,把她也養成了糙漢子。
外麵的人見了都怕,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女孩子該是怎樣的。
如今,忽然有人站在她麵前,嗓音如同天門洞開一般,告訴她,這樣不好。
那麽,怎樣才好?
她忽然上前,扯住闕浮生的衣袖,“我看你也不怕我,外地來的吧?那你說,像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都是什麽樣?”
闕浮生低頭,看她指甲裏帶著黑泥的手,因為勁兒大,抓著他的袍袖上的綃紗,仿佛再用點力氣就扯爛了,又微微皺眉。
換了往日,換了旁人,見他如此神情,早就嚇得退避三尺了。
連換了芯子的小瓷,都從來不敢輕易與他近身。
眼前這個勝三,瞎的,看不見,竟然不但碰他,還敢扯他。
闕浮生問:“我的衣裳,是你洗的?”
“是啊。臭死我了!把我的床都弄髒了,待會兒還要洗被單。”
他眉間鋒芒陡然一厲,“那麽,昨晚你……”
“我啊?睡地上啊!沒事沒事,習慣了,鑄劍的時候,等劍出爐,常常幾日幾夜不睡,累了就在劍廬的地方躺一會兒,習慣了。”
“呃……”闕浮生眉眼間的線條漸漸柔和下來,“你的心願,是想做個女孩子?”
“啊!”勝三憨憨答應。
“滿足你……”
他向來被人尊稱一聲不老神仙,自然是不會平白受了一個盲女的恩惠。
闕浮生轉身走了。
他高來高去,很快又回來了。
抓來了個梳頭婆子。
婆子穿著喜慶的壓紅邊兒小襖,頭上還戴了朵花,是城中有人嫁女兒,給新娘梳妝的喜婆……
老太太生平第一次飛來飛去,嚇得不輕。
“這位公子,您要搶也得搶新娘子,搶老身這是作甚啊!”
闕浮生輕掀衣袍,在院子裏的藤椅上悠然坐下,靠向椅背,指著勝三,“給她梳妝。”
喜婆看了眼臉上黑乎乎,穿著身男人粗布衣裳的勝三,嚇得一哆嗦。
勝老三,是廣海城街頭一霸,誰不知道啊!
這是怎麽著?從良了?
他們倆這是誰搶了誰?
喜婆眼珠兒滴溜溜一轉。
“喲,公子,您兩位這是要拜堂成親的話,喜妝可就是另外的價格了。”
闕浮生懶得跟她廢話,慢慢抬眼。
眸子中明明並沒有殺意,但足以讓任何人兩腿打轉,跪下去。
喜婆知道自己話多了,“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您別生氣。”
一旁,勝三聽這婆子油嘴滑舌,本來是又要暴躁起來的。
可不知萬丈紅做了什麽,居然就把對方給嚇唬得老老實實的。
心中立刻十分羨慕。
劍廬的老師傅們總說,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原來,有的人,真的不需要用拳頭,就可以把人嚇唬住啊。
她雖然眼瞎,卻一直都是替別人出頭。今日,居然有人替她出頭,莫名覺得好開心。
妝奩,是搶的新娘子的。
裙褂,也是搶的新娘子的。
喜婆懼怕外麵那個躺在藤椅上曬太陽的白發公子,著實替勝三好好收拾了一番,也累了個夠嗆。
“三爺,這是多久沒洗澡了?夠搓一碗了!”
她手勁兒大了大,勝三也不嫌疼,還覺得挺舒服,趴在木桶邊兒上,睜著一雙灰色而空茫的眼睛,嘿嘿笑。
兩個時辰之後,太陽已經偏西,總算打扮好了。
勝三被梳了一雙溫婉的發髻,垂在耳畔兩側,穿了身桃紅色,軟得像雲朵一樣的百褶留仙裙,從小破屋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