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163章
他不喜歡雨,不喜歡雪,甚至不喜歡被落花沾染了衣衫
衛九泠妖豔的唇角,無法抑製的抽動了一下,殷紅闊袖之下,蒼白的手微顫。
他看向那神情木然地紅衣女子,“抓來……”
女子的眼睛陡然精光迸射,轉身淩厲化作一道紅影。
很快,小島上,骷髏塤悲哭般的曲調四起,無數慘紅的身影如鬼魅出沒。
官城錦全身濕漉漉,袍子被食人魚咬了不知多少小窟窿,身上許多細碎的小傷口,正一瘸一拐,在迷霧深處玩命狂奔!
什麽幾把狗皇帝!
簡直沒人性!
把他趕到岸上來吸引火力,自己跑了!
可是,罵歸罵。
不能坐以待斃。
小島不大,地表一片荒蕪。
官城錦施展驚鴻巔的輕功,一會兒功夫就跑到另一頭。
眼看又到了水邊,水下食人魚已經竄著高往上蹦,滿嘴尖牙哢嗒哢嗒地不停咬合,就等著新鮮的人肉送下來。
他無路可逃,隻能扭頭繼續跑。
繞著圈兒跑。
島上,無數像紅衣女子那樣被控製的屍寵冒了出來。
他們身法極快,個個紅衣,就像是衛九泠的無數個分身。
很快,官城錦跑不動了。
被迫至小島中央,如被群狼追殘了的小獵狗,氣喘籲籲,一頭滾進了地宮的大門。
他幾個骨碌,跌下冰冷的大理石台階,狼狽不堪。
抬起頭,便見前方巨大螢藍色的水晶窗下,有人一襲紅衣,長發不曾配冠,披落至膝窩,背對著他這個方向,仰頭望著水中的食人魚。
那背影……
實在是太熟悉了!
官城錦失聲脫口而出:“是四哥?”
衛九泠聽見,淡淡回首,妖異的眼尾,鳳稍輕挑,“認錯人了。”
官城錦腦子轉得飛快,“你……你就是衛九泠!”
他跟著師尊在昆侖山閉門修行,都聽說過,大燁曾有個擅長巫蠱之術的國師,興兵叛變,散布瘟疫,弑君奪位,差一步成功了。
此人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可是,那個背影,實在是與他記憶中的四哥太像了。
四師兄執安,是驚鴻巔上最敦厚,最溫柔的人,但自稱長得極醜,終年戴著麵具,不肯以真麵目示人。
別的師兄都欺負官城錦老實,坑他年紀小,笑話他是個小慫包,說他每天都躲在九妹妹身後,連個小丫頭都不如。
隻有四哥,永遠那麽溫厚。
有一次,官城錦被小樹枝劃傷了胳膊,疼得想掉眼淚,可又怕被人笑話,隻能咬牙忍著。
可四哥卻將他拎回房去,背著別人,替他用藥酒清洗幹淨,還說,別看傷口小,若是不小心照料,很可能整個手臂都要遭殃。
官城錦那時候覺得,師尊不是神仙,四哥才是老天派下來,拯救蒼生的神仙!
再後來,九妹妹性情大變,鬧得山上雞飛狗跳。
師尊將年滿十四歲的弟子全部遣散。
他就再沒有四師兄了。
但是,官城錦以為,師尊為四哥取名執安,寓意執大象,安太平。
所以,他那樣的好人,必定是橫空出世的濟世之才。
可是,十年過去了,他一直都沒有過他的半點消息。
這世上,仿佛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執安其人。
衛九泠的紅袍拖曳及地,款步踱到官城錦麵前,垂眸俯視,居高臨下。
“官城錦?”
妖魔國師居然認得他!
官城錦心頭又燃起了一絲幻想。
四師兄離開的時候,雖然剛滿十四歲,身形還是個少年,但一個人背影的風骨是不會變的。
他鼓足全部勇氣,“你是我四師兄執安?”
明知僅憑這一句話,麵前這個人即便是四師兄,是不可能與他相認。
但是……萬一呢?
哪怕他能在他臉上找到一絲可能的表情,也是可以的。
然而,並沒有。
衛九泠俯瞰著他,像看一個笑話。
“又一個驚鴻巔上下來的呆子,礙事。”
他甩手,將闊袖背於身後,“扔出去喂魚。”
兩個沉默無聲的紅衣屍寵,上前伸出冰涼的手,便把官城錦往外拖。
“慢著!慢著!我對你還有用!我是被蕭君楚那個狗皇帝強迫扔上來的,我可以變成跟你一夥的啊——”
衛九泠:一個,兩個!
驚鴻巔上下來的笨蛋,全都是被狗皇帝強迫來的!
商量好的?
蠢貨!
“行了……”
他一聲令下,那倆倒拖著官城錦的屍寵便不動了。
衛九泠拖曳著紅袍,緩緩走來,淺笑妖異。
“跟著我,可是便這輩子都見不得日光了哦。”
官城錦瘋狂點頭。
“看不見太陽算什麽?隻要不喂魚,什麽都行!”
他再也不要看到那些食人魚!
衛九泠嫌棄睨了他一眼。
出息!
他勾勾手指。
站在門口的紅衣女人乖順走了過來。
衛九泠的手掌,扣在她的頭頂。
目光,看著官城錦。
“聽話,你便還是驚鴻巔的官老八。不聽話……”
他在女人頭頂的手掌猛地變爪,稍加一擰。
那女人便全身劇烈抽搐,仿佛全身的生命都被從天靈蓋上急速抽走一般,一張原本濃妝豔麗的臉,肉眼可見地布滿皺紋,瞬間蒼老、幹癟。最後,如變成一隻恐怖的幹屍……
嘩啦一聲,屍體從紅衣中脫落,酥爛地散了一地。
官城錦:……
他眼見著衛九泠本有些憔悴蒼白的臉,在將那個女人吸幹之後,變得略有血色。
不但更完美,而且更妖豔!
這是什麽妖法啊!
他從小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又被闕浮生護得很好,從來都沒見過如此可怕的情景,當場隻聽見自己牙根子打顫。
好好地跟在師尊身邊打酒背鍋不好嗎?
為什麽要出來曆練?
這是曆練?
這是送命!
“老大!以後你就是我老大!我保證聽話,你讓我往東,我保證不敢往西!”
衛九泠隨手丟給他一瓶治傷的藥,去了門口,撐起妖紅的傘,傘柄熟練地在掌中轉了一圈兒,懶懶吩咐屍寵:
“關起來,不準他見任何人。”
說罷,一步一步拾級而上,消失在門口濃霧中。
官城錦被濃豔美貌的屍寵毫無表情拖走,眼睛卻死死盯著衛九泠漸漸消失的背影,瞳孔急劇收縮,胸腔裏不知是悲,還是痛。
那年,他追著九妹妹跑,最後在驚鴻巔的花海中迷了路。
後來,是執安師兄在黃昏時候找到他。
他少年身姿,掌中悠然轉著一柄油紙傘,披沐著夕陽,踏著滿山雪白的落花,翩然而來,看見在花海中哭鼻子的笨小孩,疼愛一笑。
“好一個官老八,在家門口也能走丟,還不如九妹妹認得路。”
他也隻有十二三歲,卻長得很高,背起哭成大花臉的小男孩,撐著傘,一步一步帶他回家。
漫天的荼蘼花瓣,落在油紙傘上。
那時候,仿佛安然快樂的時光,可以無限長。
“執安師兄為什麽走到哪裏都帶著傘?是為了有備無患嗎?”官城錦趴在他背上,摟著他的脖子問。
“不是……”執安的嗓音,從容且閑淡。
後來,官城錦知道,四哥隻是因為愛幹淨。
他不喜歡雨,不喜歡雪,甚至不喜歡被落花沾染了衣衫。
假如一個曾經那麽愛幹淨的人,倘若淪落到半點日光也見不得,隻能躲在黑暗中,靠吸取活死人的精華來維持生機,該是怎樣的痛苦,怎樣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