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三章 交錯的兩天(三)
時近正午,新月城,港口。【零↑九△小↓說△網】
老天爺似乎很給面子,連日的陰沉之後竟特地在今天賞賜了一個陽光明媚的晴空。
人山人海,比肩繼踵,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到來的可不只有自治領的一眾高層,愛湊熱鬧的民眾可是將附近一帶圍得水泄不通,以至於負責維持秩序的吏員和兵士們無時無刻不在壓力山大。總的來說,氣氛是熱烈的、高昂的、興緻勃勃的,就像在進行著什麼盛大節日的慶祝活動。這也難怪,三郡參訪團的到來如何也算是新月城中漫長而無聊的冬日裡難得的一件新鮮事了。
期盼又期盼,等待又等待,終於,三郡參訪團的船隊闖入了視野。
船上,穿著一身華服的費雷拉昂然肅立,他的妻子,「蜜糖美人」阿貝拉,正親密地依偎在他的懷中。同樣的,阿貝拉已盛裝打扮,顯得美艷不可方物,就像一支燦爛盛放的野薔薇。
「哼!人挺多的嘛!」伸手指了指碼頭,費雷拉扭頭對妻子調侃道,「新月城的鄉巴佬們倒是禮數周全,還真弄出個像是那麼回事的迎接儀式。」
「沒辦法,」阿貝拉竊竊地一笑,「沒有人敢於冒犯『黃金閃電』的威嚴。」
「哈哈!」費雷拉展顏大笑,「雖然我知道這只是來自妻子的過分的偏愛的恭維,但我依然感到非常高興!」
……
船隊安穩地入港,安穩的停泊。船上與港口的工作人員開始忙碌起來,做著下船的準備。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很快,便準備停當。
費雷拉並沒有急著下船。
一來他認為有必要先行好好地觀察一下這個城市和這裡的人群的風貌——儘管現在只是處在它的港口,他依然認為能夠看到許多。
第一印象很重要,他想要一個較為精準的。
二來他認為實力最強大、身份最尊貴、地位最崇高的人物就該有所矜持,在最後才出場,接受最盛大的歡迎,享受最熱烈的歡呼。而不能像沙隆巴斯,那個粗鄙的商人——是的,即便已是一郡之首,費雷拉仍然堅定地認為沙隆巴斯還只是一個粗鄙的商人,船一靠穩便迫不及待地跳將下去,沖著迎接的人群大笑而去,直如沒見過世面的土老帽。【零↑九△小↓說△網】
於是,蔑笑著,費雷拉冷眼掃視四周。
風景很快便看完。
出乎意料,這座城市比費雷拉想象中繁榮許多,也文明許多。至少它的城建和管理是挺不錯的,各種設施很齊備,很先進,很妥善,看得出一直有精心維護的樣子,此外,即便是港口,也沒有見到明顯的髒亂差的元素——在他到過的大部分城市中,髒亂差幾乎就是其港口區域的最大標誌了。
此外,嚴冬中依然停泊著成排成列的許多商船的寬闊港口絕對令人印象深刻。
這裡的民眾也比想象中的更為富裕飽足,驟眼望去,看不到衣衫襤褸,看不到面黃肌瘦,甚至看不到一個補丁。這讓費雷拉對情報中新月城「繁榮富裕」「商業都會」「交通樞紐」「超級港城」等名聲有了更清楚的認識,雖然他還是認為眼前的這幅場景很大可能是愛希倫家族為了裝扮門面而故意安排出來的一幕浮華盛景。
「這便是北地名城么?看起來還不錯的樣子,勉勉強強能追上南方的那些真正的大城市吧!」
唔,這是費雷拉的概括評論,這位爺大半生都在南方度過,一直都堅決認為只有南方的那些大城市才是真正的繁榮富裕、文明的、先進的、能夠代表潮流引領時代的大城市。
北地?記憶中、印象中都只是個野蠻落後的地區,直到現在他還如此認為。
靜候了一陣,似乎另外幾家都已下船,見狀,費雷拉也就不再耽擱了,扭過頭,看著身旁的阿貝拉,詭秘的笑笑,說道:「親愛的,我們也下船吧!」
阿貝拉妖媚地橫了丈夫一眼,也不說話,伸手挽上了他的胳膊。費雷拉哈哈一笑,另一隻手扶上了掛在腰間的神器「金芒」的劍柄,意氣風發地往船下走去。
下得船,略作停頓,隨後,一揮手,便領著隊伍向已經久等的「觀眾們」走去。他的身後,麾下的四大戰將一字排開,緊跟他的腳步,兀自以最豪勇的姿態,展示著傳奇強者的風采。
此處應有掌聲,然而費雷拉並沒有聽到。他感受到的只有新一輪的指指點點和議論紛紛,就和先前幾支人馬下船時一個樣。微微的皺了皺眉,繼續端著臉,面無表情地往前走。後半段路程也沒讓他滿意,全然沒有預想中的最盛大的歡迎和最熱烈的歡呼,反而只有無禮的怠慢。他看到新月城的那些鄉巴佬只管和早先下船的那些人相互寒暄乃至熱切攀談,沒有一個人主動上前,恭敬地迎接他這位最尊貴的客人。
「哼!無禮!傲慢!粗鄙!」
好在,沒有人能抵禦西陲第一美人的魅力,行經之處,無不引起陣陣驚嘆,女的雙眼放光發出膜拜甚或嫉妒的尖叫,男的則目瞪口呆繼而放出輕浮甚至猥瑣的口哨,然後立刻被帶來的女伴揪起耳朵,連番斥罵。
這一切讓費雷拉無比得意。
「驚艷了吧?羨慕了吧?嫉妒了吧?哧!連口水都忘了擦!鄉巴佬就是鄉巴佬!一輩子也就這次機會能見識到西陲第一美人這等人間絕色的絕世風采了!也罷,看看吧!鄉巴佬們!看清楚了!看仔細了!別眨眼啊!看到了沒?她是我的!她依偎在我身邊!她的體內還流動著.……嘿嘿嘿~!」
這段讓費雷拉不滿又享受的簡短路程很快便走完,領著隊伍,他來到了官方的迎接隊伍的面前。當即,他便看到一些有趣的變化。
本來,瑟曼(大公爵)正和沙隆巴斯正熱絡且愉快地攀談著,是在敘舊,聽說他們是好友,也對,邪惡貴族和粗鄙商人確實可以是一對臭味相投的組合;馬卡奧家的那個小胖子(提亞戈)正和一個衣著古怪(燕尾服)的年輕人激烈地互懟著,手舞足蹈面紅耳赤還互不相讓,嘿,似乎是一對冤家;小費米恩顯然比他那被稱為「堅定者」的叔叔嫩多了,還在被那兩個滑頭的政務官(圖蘭森、何塞)糾纏著;而其他的人員也在和各自對應層級的人物在交流著。
一片熱烈而友好的氛圍。
然後,一瞬間,氛圍靜止了,他們忘記了原來在做的事,齊刷刷地,扭頭望向同一個方向。費雷拉頓時感覺自己接受到一股洶湧的目光洗禮,這沒讓他難堪,反倒無比舒暢,雖然知道這些目光十之八九是沖著阿貝拉去的。
接下來,該輪到自己出場了。
鬆開妻子的手,正了正衣領,展露一個適度的高傲的笑,費雷拉越眾而出,昂首闊步地,走上前去,向大公爵伸出了手。
「幸會~!公爵『大人』~!」
……
同一時刻,葉孤雲的別墅,伊芙的房間。
運功療傷已持續了幾乎又一個一天一夜。房間頂上,白煙繚繞,如雲似霧,來自於盤腿而坐的兩人。他們身上卻是汗水淋漓,全身都已浸透,直如剛從水中撈出一般。葉孤雲已經很累很累了,他不是鐵打的,更沒有仙人般的無窮修為,連續兩天兩夜不眠不休,大部分時間又在輸送真氣運功療傷,虛耗甚巨卻沒有補充,顯然早已超出了他的負荷。但這如何?疲累?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伊芙的傷勢!慶幸地,已大為好轉。
葉孤雲不知道蒂莫梵研製的「原始新生」究竟是什麼東西,由什麼製成,如何配製,蘊含著什麼樣的奧秘,他只知道,必須對那位低調溫和的元素裔動植物學家脫帽致敬!他在感嘆,感嘆「原始新生」的神妙無比,其在療愈方面的藥效比自己見識過的甚至只是聽聞過的所有丹藥都要強大!
復甦聖葯,名不虛傳!
猶記當時,只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讓伊芙服下蒂莫梵送來的「不完整的原始新生」,沒想到,十數息后,伊芙便悠悠醒轉——葉孤雲都沒法用言語描述那一刻的狂喜心情!
喚醒?這只是開始。
當他開始為伊芙運功療傷之時,驚喜地發現,伊芙體內,莫名地多了一股異常旺盛的「生命力」——姑且用生命力來稱呼吧!葉孤雲真的沒法分辨那股奇力究竟算是什麼。反正,它一定是「原始新生」帶來的,它為後續的艱難的療傷提供了無可比擬的巨大幫助!
療傷的第一步是根治經脈的沉痾,拔除血脈的詛咒。葉孤雲沒法等待了,他不願意看到伊芙不得不再繼續承受這種非人的折磨,多一天多一時多一分多一秒都不願意。
重整經脈的方式是暴力的。既然是亂成一團不著規律,尋常的整理方法甚至無法理出丁點頭緒,那麼,自該用最直接也最粗暴的方法,將經脈盡數打碎,然後重新鑄就。
這個過程當然是極度兇險且極度痛苦。雖然有著葉孤雲的引導,但也需要伊芙親自調動體內外一切能夠動用的力量去打碎、衝散和破開經脈中的每一個淤塞、錯亂和截斷之處,其中之痛苦,如敲骨,如抽髓,如鞭笞靈魂,若非親歷,絕對無法想象這是一種何等難忍的煎熬。然而,正是在那股旺盛的「生命力」的幫助下,這個過程竟是在有驚無險中的安然度過。
每一次吐血,每一次脫力,每一次昏迷,那股「生命力」就會悄然湧現,幾個呼吸之間,就讓伊芙有所補充,重整旗鼓,然後再直面考驗。這固然是好事(根本上杜絕了意外),但同時也難說是否是一種不幸,因為它讓那極致的痛苦到來的更頻密,更猛烈,更深刻些(暈都暈不過去,而痛苦卻接連而來)。
不得不說,伊芙的意志讓人驚嘆,葉孤雲從來沒想到這個平日里柔柔弱弱狡黠調皮滿腦子都是各種聰明小算計的小姑娘竟也有這等鋼鐵般的意志力。
仔細想想,似乎也不難理解。作為蘇族人,從小到大耳聞目睹,伊芙對所謂的蘇族人的宿命自有其獨特的深刻的領悟,她也許早就知道自己身上懷著最惡毒的血脈詛咒,哪怕她的姐姐和長輩一直出於關懷和保護而隱瞞於她。說到底,身體是最誠實最直接的明證,清楚地告知她真實的狀況,讓她知道自己如何也難言正常。她並未悲慟,因為悲慟也無濟於事,反而會讓關心她的人傷心和煎熬。當然,也沒法樂觀以對,只能裝作它不存在或者還沒有發現的樣子。和其他身受詛咒的族人一樣,長期以來都未能找到解決方法的冰冷事實,讓她在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總是麻木以至絕望的。
但現在,她卻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她被告知,血脈詛咒是能夠拔除的.……
總之,當知道這種痛苦是擺脫自己那如最恐怖的夢魘般的血脈詛咒所必須承受的代價的時候,她的神色便變得無比堅毅——好吧,雖然過程中總免不了發出一些綿軟的特別幼稚的又特別惹人哀憐(又萌又可憐)的呼痛聲。
整整六個時辰!
伊芙咬牙堅持了六個時辰,葉孤雲也咬牙堅持了六個時辰,痛極,疲極(身體上),也倦極(心靈上),終於,付出得到了回報,努力迎來了收穫,伊芙那一身災難般的殘破經脈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超快進度重鑄完成,百惡盡祛,煥然新生,總歸能夠像一個正常人——唔,多麼悲涼的一點訴求啊……
總之!沉痾,根治了!詛咒,拔除了!新生,到來了!
戰勝了宿命!
但這只是療傷前半部分,接下來,還要處理伊芙體內那多得不合常理的洶湧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