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 被發現了
排練廳內,肯娜抱著雙膝坐在地板之上,神色寥落。【零↑九△小↓說△網】
「朱克叔叔,現在我和你成了一類人了。」
朱克,便是旁邊的老侏儒,他是輝煌劇團的老員工,從前也是個演員,專門扮演滑稽逗趣的小丑,聽說還挺受歡迎的,在劇團中也備受尊敬,但那已經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反正肯娜進入劇團的時候朱克便不再是演員——實際上,因為年歲漸長水準下降的緣故,他在劇團中的位置其實早早就被取代。老闆倒是慷慨,並沒有把這位服務多年的老臣趕走,而是留下來,轉做場工。當然,以朱克的身板,也幹不了什麼粗重的活,他只負責最輕鬆的那些雜事兒,唔,簡稱打雜。
基於這樣的現實,朱克早已沒法享受到昔日曾經擁有的在劇團中的尊崇地位了。時過境遷,人走茶涼,人的境遇總是不得不隨著外部環境的變化而變化。如今劇團中的大部分人已經忘記了朱克當初在舞台上歡呼連連的風光表現了,他們只看到一個年老體衰正事不幹只是混吃等死的猥瑣老侏儒,他們看向朱克的眼神,拋向朱克的言辭,其中的鄙薄之意是愈來愈不加掩飾,愈來愈尖利如刀。
作為一名聖武士的妹妹,肯娜的修養至少有著個不錯的底限,因而她從來未曾欺辱過這個晚景凄涼的老侏儒,所以儘管兩人的關係算不上多麼親密,但也還是屬於能夠說上幾句的熟人——嘿,大家畢竟還是在同一個劇場工作的工友呢!如今,他們更是有著相同的境遇,各自的位置都被別人所取代,偶然碰到,也就聊到了一塊了。
「小肯娜!聽我說,你絕不能妥協!」
朱克的聲音歪扭乾癟,聽起來像是貓頭鷹在說著人類的話語,不熟悉的人初初聽到,當真是難有好感。知道了肯娜也有被取代的遭遇之後,朱克顯得很激動,沒有寬慰,反而勸說她不要放棄競爭。
「你決不能輕易讓出自己的位置!你得搶奪!你得抗爭!不管要採取什麼樣的方法!不管得付出多大的努力!不管要花費多大的代價!總之,不能放棄!」
難聽的聲音在空曠的排練廳中久久回蕩,感覺,有點瘮人。
「小肯娜!表演就是演員的生命,演員絕不能離開屬於自己的位置!永遠也不!你就該是女主角,你就該是薩沙女王!你該狠狠地霸佔著,不讓任何人搶去!一旦你妥協了,放棄了,離開了,不再是了,你的靈感會枯竭,你的才華會凋謝,熟悉的歡呼和掌聲、陶醉的讚譽和尊敬,都將隨之遠去!」朱克以其短粗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就像我。」
嘆口氣,朱克以痛悔的語氣回憶道:「當初我就是太過容易便讓出了自己的位置,大方的為別人讓路,到頭來卻害苦了自己,以至於淪落到今天這般的人人厭惡的糟老頭!否則.……」他搖起頭來,眼中泛濫著緬懷之色,「否則我還是舞台上最受歡迎的小丑!」
呃.……肯娜其實很想說,朱克叔叔,你真的想多了.……
朱可繼續說著:「聽我的!別妥協!就算只為個人利益考慮,也不該輕易放棄原本屬於自己的位置!倘若你妥協了,抱歉,在不久的日後,沒有人會記得你當初的大方和寬容,只會看到你的落魄和不堪。所以,你得競爭,你得奪回自己的位置!」
肯娜一直沉默著,直到這兒,她才幽幽開口:「可是,我的競爭對手,是午夜女士……」
朱克窒住了,他顯然非常清楚午夜女士的水準,知道和這樣一位各個方面都趨於極致的最頂尖藝術家競爭是一件毫無希望的事情。
憋了小會,朱克苦嘆道:「要不,你退團吧。」
「退團?離開輝煌劇團?」肯娜下意識的反問道。
「對。只有離開輝煌劇團,到別的劇團去,你才會有充足的表演機會,」朱克搖搖頭,「午夜女士,確實難以競爭。」
一片靜默。
「我還想等等,」抬起頭來,肯娜展現了一抹暖笑,「輝煌劇團對我意味著太多,不到最後,我不想離開。現在,還是先相信老闆的安排吧!只希望,他能給我安排個合適的位置。」
提到老闆,朱克那別過一邊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端複雜的表情,有感激,有埋怨,有敬佩,有氣憤.……很多很多。
「老闆啊,他是個好人,卻也不是個好人。」朱克沉聲說道,「對於員工他絕對是個大好人,但對演員則不。他對藝術的追求太執著太堅刻啦,在他手下當演員可不輕鬆,」笑了笑,指了指肯娜和自己,又說,「看,隨時都有可能被取代。」
肯娜笑了,和朱克一樣,都是無奈的自嘲,氣氛倒是因此沒那麼凝滯。
接下來,卻是朱克主動轉移了話題,他哈哈一笑——儘管聽在別人耳中是桀桀怪笑,以長輩調笑晚輩的語氣說道:「聽說今天弗蘭克殿下又來找你了哦~!」
然而肯娜瞬間神色轉冷:「別和我提這個人!」
「呃,怎麼了?」朱克實在是不明就裡,「我覺得有這樣一個追求者是好事,如果有一天,你退團了,不想當演員了,嫁給他是個很好的出路。我想說,你們倆,很般配。」
「拜託!我還沒有放棄藝術上的追求的想法,」肯娜先是堅決反對,繼而冷笑,「即使有一天我要嫁人,我也絕不會嫁給他。另外,別把『般配』用在我和他之間,那讓我感到極度噁心!」
朱克不由露出一副囧容,他說道:「他看起來就像是個標準的紳士,舉止有禮,風度翩翩,還特別熱忱,痴戀於你。說真的,今天他出場之時,就已震撼了廣場中的所有人,噢,你可能沒看到:他從魔幻的馬車上走下,一身高貴雅緻別有風範的黑色禮服,低眉淺笑,溫文爾雅——我得說,那必須是帥炸了!此外,他還是一名法術天才,他是大法師的學生,還有一個大公爵作為父親!啊!各方面都堪稱完美,簡直就是能出現在每一個女人夢中的白馬王子。呃,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如此討厭他……」
問得好!
門外裝作醉漢的葉孤雲也忍不住擊節讚歎——這他喵的也是我最想問的問題啊!
「我不喜歡貴族,」肯娜冷臉說道,「我不喜歡和那類人待在一起,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裝作沒有注意到漫浮於他們身上的粗鄙,膚淺,銅臭,虛偽和故作姿態!」
「這有點狠。「我不喜歡貴族」,呵,從出身上直接否定一個人了!然而其給出理據看起來如此牽強.……」門外的葉孤雲如此想著。
朱克更懵了,撓著頭,苦著臉,琢磨了好一會兒,依然不得其解:「呃,小肯娜,我還是沒能搞懂……弗蘭克殿下,似乎、似乎怎麼都不能和『粗鄙,膚淺,銅臭,虛偽和故作姿態』聯繫起來啊……」
肯娜一窒,當即醒悟自己「下意識」(就是隨口)給出的這個理由很不靠譜,卻也不願意承認她對弗蘭克懷有極深的成見,咬了咬唇,死硬的她兀自加料:「不管怎樣,我總不能和害死自己兄長的人在一起!」
「啊?」朱克不禁失聲。
「肯特,我親愛的哥哥,一位備受尊敬的聖武士,就是因他而死。」
「怎麼會呢……」
「哥哥是在參與到其主持的任務時犧牲的,」肯娜的表情真的充滿了憤恨,「他是團長,他沒把哥哥帶回來,他就該負有主要責任!這不是一場隆重的葬禮就能揭過去的!」
「噗!弗蘭克,你完蛋了!這是被歸類到殺兄仇人了啊!不共戴天啊!還能有什麼念想?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妞兒也未免太偏激了。」
「而且,我討厭愛希倫家族。」肯娜聲討起來似乎就沒完沒了,「這種老朽的腐敗的墮落的邪惡的大貴族早就該掃入歷史的塵埃!這群惡棍,為了保有其本來就不該擁有的特權,為了延續其盤剝人民得來的非法的奢華享受,他們堅決地抵抗民主制度的推行!他們一直禁錮著思想,鉗制著自由!他們讓新月城依然處在一片蒙昧和落後之中!他們只想維護自己野蠻邪惡的統治!他們.……是魔鬼!」越說,肯娜便越是亢奮,越是義正辭嚴,「也許卡爾夫閣下早就該帶領軍隊前來推翻他們的暴政了!只是不知道為何一直未見行動。」
朱克眼中一片迷茫,聽不懂,沒關係,只管點頭:「好像挺有道理的……」
「有道理個屁啊!」
葉孤雲已經被氣得哭笑不得了,一剎那間,他的腦海里閃過許多想法。
「論偏激,論狹隘,我就服你,都趕得上地球上的那些無腦噴子和鍵盤帝了!」
「禁錮思想?鉗制自由?蒙昧?落後?你也不看看整個北地有哪個地方的人民能過上新月城人的生活!」
「弗蘭克,真的,沒救了!別再對這段戀情(儘管只是單相思)抱有希望了!丫的這妞竟然還是個已經被民主之輝深度洗腦的「自由公民」!你呢?可是最最典型的邪惡反動的封建大貴族啊!立場天然相左,如何也摻不到一塊.……」
「不過,沒救了好像也不錯,沒能和這個蠢透了的女人共度一生,未必是件壞事……」
回過神來,又聽見排練廳內朱克在說話:「優秀如弗蘭克殿下都難入你法眼,這真是.……好吧,可否告訴我,你喜歡的人到底該是怎樣的?」
聞言,葉孤雲頓時一凜,豎起耳朵,凝神細聽。
許是因為羞澀,肯娜扭捏了好一會兒,然後,方才滿帶憧憬地說道:「總歸是要像桑比先生那樣的,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這不是剛才我用來形容弗蘭克殿下的么?怎麼……朱克腦中一片漿糊,稀里糊塗,呷了呷嘴,才記起本來準備道出的打算:「啊!好吧,姑娘,看在同為淪落人的份上,我會幫你的,幫你拿下他,那個叫桑比的小白臉!」
「噢!謝謝!」
葉孤雲不知道桑比是誰,也無意聆聽後頭的八卦,他靠在牆上,默默地對弗蘭克的初戀判以極刑——斬首、凌遲或者五馬分屍,總之必須是死得不能再死的那種。
「嘿!原來還存在著情敵!這才是最最重點的吧?弗蘭克,該死心了,你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感嘆一番,撐著牆,葉孤雲小心地站起身來,從醉鬼變回正常人。
要打探的都打探清楚了,是時候閃人了。起身站定,葉孤雲猶自慶幸,慶幸自己的好運氣。倚牆竊聽了許久,竟也未有人路過此地,戳穿行藏,實屬不易。下意識地瞄了眼左右,懵了——
轉角處,一個似乎剛剛轉出的女士正雙眼瞪圓,掩嘴欲呼,那動作,那神態,其中含義,分外分明,就差在身上掛著個紙牌,上面寫著:我發現了歹徒!
她必定是看到了自己剛才的全套動作!
「命歹!做人果然不能太得瑟!」
葉孤雲已經掠出去了,以最快的速度。攬腰,捂嘴,強勢而又輕鬆地將女士控制住。瞄了眼左近,發現一個開著的窗戶,想也不想,他便騰身而起,一躍而出——當然,懷中還攬著被挾持的那位女士。
但不過一剎,他便後悔了。
「我幹嘛要逃?」
他猛然省起,就算被發現,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頂多,無非就是被冠上變態、怪咖、窺私癖等一系列不太好聽的名號。但又怎樣呢?再多來幾個好了!他又不準備當個好人,當那種最完美的道德典範,他可是瘋子、狂人、殺人犯、冷血屠夫、黑衣魔鬼以及封建反動勢力的邪惡爪牙,他意志堅決立場堅定,就要在這條不歸路上走到底了。既如此,些許惡名,還有必要放在心上嗎?
「唉,絕對是秘密潛入的遊戲玩得太入迷了,真把自己當作是不能被發現的特工了……」
葉孤雲如此為自己的行為作解釋,然後,他才想起自己身在半空的事實,懷有還攬著那位何其無辜的女士……
噢!什麼後悔、什麼解釋都不是當下最要緊的,真正要緊的是,別摔死……
啥?你說這市民劇場只有兩層?
拜託!你也不看看它這兩層到底有多麼高大,都快修成一座堡壘了!也不知道生產力如此低下的時代,這裡的匠人是憑著何等廣大的神通來修成諸多雄偉壯觀的建築的。
不過,高大又如何?不打緊,絕對不打緊,葉孤雲不是還有輕功么?還是浪極了的輕功。他動了,不慌,不忙,翻身調整,運足內力,隨後翩然一踏,準確踩在一個氣流樞紐之處。他升起來了!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迎著冷月,緊抱的兩人扶搖直上,飄然若仙。
這時候,某人才有時間感受一些攬在懷裡的女士——
呃,好香,好軟,好柔韌,以及……好大,好彈,好有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