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考量
巫妖掛掉了,就這麼掛掉了,非常乾淨,非常徹底,沒留下靈魂,沒留下軀殼,沒留下一點點渣滓,這是真真正正的究極意義上的湮滅。
「你真的、真的就把他幹掉了啊?」
薇絲大為失態,錯愕二字根本不足以形容此時的表情,連言語都有些磕巴,葉孤雲的乾脆、果斷、陰狠,以及誰都猜不到的突兀轉變,猛烈地衝擊著她的三觀,她感到不可思議。
「如你所見。」
葉孤雲的回答很簡略,他正俯著身子,收拾那四散的命匣碎片。這些碎片,每一塊可都是由寶石和珍貴材料組成的,價值不菲,隨意出手都能換回不少的錢財。
薇絲失語了,怔怔不知所以,良久,她又問道:「你不覺得.……好吧,拋開個人好惡,我覺得它說的話似乎有點道理,尤其是最後的幾句……你、你怎麼看?」
「有道理?哪裡有道理了?」葉孤雲臉上再次露出薇絲非常熟悉的譏誚的笑,「難道它還不是個混蛋?還是那所謂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葉孤雲搖了搖頭。
「拜託!你得清楚,誰給了它『人不犯我』的資本?誰允許它在這裡佔山為王?」
「哧!沒有!」
「所以它說的一切都是狗屁!」
「這裡只能是新月城自治領轄下的前進堡集鎮,它的領主只有一個,便是身為自治領總督、新月城城主、約瑟芬大公以及愛希倫家族家主的——你的父親!」
「領地之內,不容任何外人撒野!」
「這是最大的前提!」
「大小姐,你得認清自己的立場。」
葉孤雲一句又一句地訓斥著薇絲,就像……大人訓斥著小孩,老師訓斥著學生。
出奇的,薇絲並沒有進行激烈的反駁,要知道,依著平日的脾氣,即便錯了,也只接受建議,絕不忍受責難,這是一隻只能順著摸的貓兒,帶著天生的驕傲,容不得半點悖逆。而這會兒,她只是低下頭,一言不。
又良久,她抬起頭,眼中倒是清明多了,慣熟的要強也重新浮現,她再問道:「我只是覺得可惜,難道你不覺得嗎?想想看,大筆的錢財,各種寶物,還有,一名巫妖作為僕人.……」
「錢財?寶物?」葉孤雲臉色古怪地看了薇絲一眼,「你認為我有必要考慮這個嗎?」
薇絲啞然,此時她才省覺,自己遺漏了非常重要的一點,對方可不是一般人吶,他也許是北地,不,甚至是全世界最不需要考慮金錢的人了!也不想想,區區一張白糖配方便已創造出多麼巨大的財富了?來自異世界的他,類似的配方都不知道還握著多少種呢!
而且,明顯的!合理的!無需討論的!這傢伙不可能只有鼓搗配方這麼一種賺錢方式!
這.……哎,凡事最怕比較,一經對比,巫妖長久積累的那筆常人看來無比艷羨無比垂涎難以拒絕的錢財在這傢伙面前還真不算什麼特別有力的誘惑。
嗯?不對!
怔愣間,薇絲突然回想起一個細節,馬上又覺得所有的推斷都有謬誤了。
「該死!被這傢伙糊弄了!」
「既然你不需要金錢,還收拾那些命匣碎片作甚?不要告訴我你也有煉製魔法器具的打算啊!」
「莫浪費。」葉孤雲回答得平靜而又理直氣壯,「財富是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明白這個道理,才有資格成為一個合格的守財奴、啊不!富豪。所以哪怕是世界富,都不會拒絕一筆輕易到手的橫財。」
「.……」
「這些可都是現金,」葉孤雲晃了晃捏在手上的一顆紅寶石,認真地瞄了薇絲一眼,「很多時候,現金可能比任何龐大的潛在財富都更有價值。」
「.……」
「很好!收穫不錯,錢袋子總算是暫時擺脫了乾癟……」葉孤雲喃喃自語。
「.……」
「往後還要將這裡仔細清掃一番,務必將巫妖收藏的財物全部找出來。哼!你知道的,巫妖布置的法術迷障可難不倒我……」葉孤雲冷酷地說。
「哪怕是收藏在只有它自己知道的半位面里?」薇絲忍不住反詰道。
「好吧,那個我確實沒辦法。」
薇絲又沉默了,不過這回的沉默是為了接下來的爆,現在她已回味過來,知道自己一直被誤導。深刻口氣,她憤然道:「拜託!別再用這種拙劣的表演來迴避問題的實質了!你不會不知道,重點根本不在於那點財物,而在於巫妖本身!和巫妖相比,那點財物只能算是狗屁!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何要如此處理!你在迴避什麼?這個問題有那麼難回答嗎?」
葉孤雲收起臉上的所有表情,再次變回那張最常見的撲克臉,淡淡地,略帶無奈地回了兩字:「不難。」
「那麼,回答我。」
葉孤雲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巫妖是混蛋嗎?」
「毫無疑問。」薇絲答道。
「這便是理由,」丟下這麼個回答后,葉孤雲便木然轉身,徑自走出破洞,後續的聲音還在飄來,「我討厭它,僅此而已。」
這樣的回答.……
聽起來忒敷衍了.……
然而薇絲卻是信了。因為她捕捉到葉孤雲臉上突然閃過的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和厭惡,那是真實的情緒。
「.……是情緒病再度作了嗎?……那巫妖就是個倒霉蛋,定是無意中說了什麼幹了什麼,觸碰到那傢伙的某個敏感點了.……」
……
前進堡外的某處高坡,這裡是教會設在此片凶地外圍的三個哨塔之一。
維里和維拉利,此刻正沒有行狀地癱倒在塔內的地板上,精疲力竭,面若金紙,這種生靈才有的身體反應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而在他們身後,躺著一具乾屍。乾屍身上披著一件完好的法袍,觀其樣式材質和紋飾,不過尋常之屬,想來其主人也沒有太高的地位。法袍之外,套著一圈繩索,本應將四肢和軀體牢牢縛住,但現在已經鬆散,這大概是因為飽滿的軀體枯萎縮水成乾屍的緣故。
乾屍身上已經感受不到半點血液和水分了,乾癟枯硬的肌膚緊緊地貼在骨架之上,皺褶無數,龜裂無數,看起來分外可怖。值得注意的是,它的脖子上大動脈處,有著兩個看起來是由尖長犬齒噬咬而成的血洞。
自然不難猜到這具乾屍的身份和來歷,它分明是駐留此塔負責操作法陣組件的低階牧師之一,而他之所以變成乾屍,毫無疑問是兩名吸血鬼的傑作。
原本,吸血鬼們倒是沒想過要殺害任何一位低階牧師,雖則實力不濟微不足道,但這些人到底是隸屬於一個信眾繁多勢力龐大的善神教會的,隨意屠戮,會讓組織和若干善神教會之間本就不可能和諧而只是勉強維持著兩不相干的中立狀態的關係瀕臨破裂,若無必要,實在不值得為他們耗費氣力。
(其實在幹掉肯特之後相互關係便註定要破裂了,但那本不在計劃之內,只是隨機應變的必然之舉,而且,他們也可以將肯特之死賴到巫妖頭上)
但現狀讓這種必要成為了事實。
斷掉一臂流失了大量血液的維里毫無疑問已經元氣大傷,它迫切需要補充,並非指望能夠有所恢復,只希望能夠緩止傷勢免於進一步惡化,於是身在此塔早已被制服的這位牧師非常不幸地淪為了補品,還非常罕見地被生生吸成了人干。
「為什麼?」維拉利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也許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種情緒,「為什麼要幫我擋那一劍?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傷了本源?你以後……你以後再也沒法提高了!甚至.……」
「甚至永遠無法重返今天之前的水平。」維里替維拉利說出了沒說完的話。
「你知道這種狀況在組織里到底意味著什麼的!」維拉利大聲道。
「止步不前的實力意味著止步不前的地位,而不進反退,呵,意味著將被越來越多的後來者取代,最終.……邊緣化。」維里若無其事地答道。
「為什麼?」維拉利再次問道。
「我不救你,你會死,只留一個,『我們』變成了『我』;我救你,人員無損,『我們』還是「我們」,這是一筆劃算的買賣。」維里的神色很是平靜,似是在陳述著一件旁觀之事,一點都不像自己因此而丟了一隻手臂。
「胡說!我才不會送命!我能躲開的!」維拉利臉色漲得赤紅,或許是真的忿忿不平,但更可能的是惱羞成怒。
「好吧好吧,你不會送命,但你得承認,在那一劍下,你至少會變成我現在的這個樣子。」維里認真地看著同伴,煞是鄭重,「你必須給予那輝煌的一擊應有的尊重!」
「哼!」維拉利甩頭不語,顯然是默認了。
維里笑了,繼續道:「既如此,都是殘廢,我想還是換我殘廢好了。至少我廢了還可以憑藉不錯的頭腦混得好好的,而你?若是廢了,可就真的廢了。」
「如果你想嘲笑我笨就直說好了。」維拉利悶悶地回了一句,沉默良久,又道,「以後,我罩著你!」
「哈哈哈!」維里大笑起來,「可不是么?以後我有麻煩了絕對第一時間找你!」
塔內再度沉默。
兩個傢伙各自神色變幻,不知道在想這些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維里開口道:「歇夠了么?」
「這話應該由我問你。」維拉利答道。
「好吧,我們該回去了,我們必須把今日之事詳細地告知於會長閣下……我們,惹上了一個絕不應該惹上的大麻煩了!或許,我們在新月城的布局需要暫緩,甚至……全部放棄。」
罕見的,如此喪氣的話語並沒有引起維拉利的任何不滿,換句話說,他也認同這個極為悲觀的觀點,看來葉孤雲的強大留給他的印象非常深刻,和其對抗時的無力感依然統治著他的神經——如果吸血鬼也有神經的話。
「嗯?有人來了!」
維拉利突然低聲示意,他聽到了自塔外遠遠傳來的一些聲響,仔細辨認,認出是早早退出了前進堡的弗蘭克和黑白雙熊三人。當然,維拉利聽到的絕大部分是弗蘭克滔滔不絕的責罵之語,黑白雙熊大抵是沉默的,只是偶爾答應幾句。
自不必說,以維里和維拉利現在的狀態,是絕對沒可能打得過即將到來的三人的,於是他們果斷選擇最明智的做法——立刻遁逃。
於是,等到弗蘭克一行人走進哨塔之時,能看見的只有橫陳在地的那具乾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