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以魔鬼的名諱自稱
奧斯瑪刻意營造氛圍的舉動其實是相當成功的,尤其是在舒緩的音樂,暖色調的燈光,噼噼啵啵微微作響的壁爐的協作下,整個書房內顯得格外的安逸舒適,身處其中,只覺得無比放鬆,沒有感受任何的拘束。
但是他不知道,這番功夫實際上是多餘的,男人壓根沒有在意過這些小節。一個人經歷的夠多了,心智自然而然會變得堅強——或者說,更死硬一些。
男人往後靠了靠,將身體盡量陷入蓋著珍貴皮毛的柔軟的沙發內。
「如果有一根香煙的話,這畫風會更和諧.……」
胡思亂想著,他解下了一直帶在身邊的那柄斷劍,微微抽出,輕輕撫摸著上面的「璇」字銘刻。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男人清晰的說出了這麼一句話語,三位聽眾的表情立刻起了變化。
「儘管我們早已認定這是最有可能的一個推斷,但真正從你口中得到確切的肯定,還是會感到驚訝和激動。」弗蘭克說道,「我很好奇,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悲傷的世界。」男人似乎有點答非所問,「來到這裡的前一刻,我正站在一座高高的山峰上,一個底下看不到盡頭的斷崖的邊沿,我知道,人若是從這裡掉了下去,是絕對沒有生還的希望的。然後,我縱身一躍,跳下去了,非常果決的……」
「自殺者?」
三人對視一番,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震驚。尤其是弗蘭克,他根本沒法將荒原上那個能夠獨力擊殺遠古石蚓的超級英雄和一個自殺未遂的失敗者聯繫起來,這是一種三觀崩塌般的撼動。
開玩笑!這、這怎麼可能嘛!
「我最愛的人因我而死,我覺得我應該跟隨而去。」
「原來是殉情者。」
三人的臉色再次變幻。毫無疑問的,弗蘭克感覺舒服了些。
「我原以為跳下去后,便能追上愛人的腳步,使她在黃泉路上不至於孤單。不曾想,眼睛一闔一張之後,我卻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天人永隔,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人永隔啊!」
男人的語調雖然平靜,但任誰都能聽出其中蘊含的無盡的濃重的悲愴。
「我很遺憾,非常遺憾。凄美的愛情總是讓人不自覺的想要掉眼淚。傷心人,請節哀。」奧斯瑪非常嚴肅認真的盯著男人,「想不想知道你之所以會來到這個世界的原因?」
「這,不妥!」聞言,端坐的羅契立刻插了一句,顯然他想阻止這一舉動的發生。
男人默然,似乎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但越是這樣,奧斯瑪越覺得必須說清楚,他指了指自己的學生,鼓勵道:「弗蘭克,說吧。」
弗蘭克點了點頭,隨後便將他在冰峰谷內的經歷事無巨細一五一十的陳述了一遍,每一個小細節都不曾遺漏。
末了,奧斯瑪替他的學生作出總結:
「總而言之,這是一次法術意外引起的不幸。
先是遇到了不可戰勝的強敵,為了保命,弗蘭克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使用了一個自己未能完全掌握的法術。由於記憶的不全,他只好靠著想象來填補咒語的空缺。
誰知道這段胡編亂造得來的咒語竟然真的能夠產生效用,於是,一個連通著你我兩個世界的通道產生了。
本來這沒什麼,世界之大與通道口之小根本就不是一個層面的東西,通道口出現在哪個角落是誰也沒法預料、保證和確定的。然而,事情就是那麼湊巧,它剛好出現在那座山峰的底下,墜崖的你恰好落入了這個通道之中……」
頓了頓,奧斯瑪嘆了口氣,繼續道:
「這件事情里,穿插著太多的意外,太多的巧合了,以至於我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樣言語來作一個公正的評價。命運,實在是太奇妙了.……」
男人依然平靜,看不出來有什麼情緒上的波動。於他而言,事已至此,追究因由根本不重要——殘酷的現實又不會因為追究因由而得到扭轉——他更在意的,是明知道希望極其渺茫的另一件事。
「有沒有辦法讓我返回原來的世界?」
「很遺憾,沒有。」奧斯瑪的答案顯然沒有任何的驚喜,「雖然理論上是完全可以做到創造出一條連接兩個位面的跨維度通道,讓你以和來時相同的方式返回原來的世界的——很多頂級強者就是以這種方式前往別的位面遊歷的,我們把這種行為稱之為星界旅行,噢,原版的異界之門就是專門干這事的。然而.……」
歉然的一笑,奧斯瑪再次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然而我們並不知道你的世界的位面維度,完全不知道,沒有任何線索!缺了這個重要的因素,空間通道是沒法建立起來的。一個簡單的道理,每個人出門旅行,總是要有一個目的地的,有了它,你才會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走、選擇什麼樣的道路。現在,就是一個相反類似狀況,我們站在出發點上,卻茫然不知道目的地是什麼。
沒有目的地的漫遊,叫流浪,不叫旅行。
就我個人來說,其實一直在努力地嘗試著找到你的世界的線索,要知道,一個能夠孕育出像你這樣的強者的陌生世界,對於以好奇著稱的法師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但是,失敗就是失敗了,它確切地發生著。
我們嘗試過幫助弗蘭克修復記憶,讓他回憶起當天吟唱過的咒語以便從中獲得線索,但是沒能成功,結果雖然是令人失望的,卻在情理之中。你似乎對法師有所了解,那麼應該知道施放法術對於一位法師的精神和思維有著什麼樣的消耗。即便是一則邏輯完整的咒語,在釋放過後都會出現記憶模糊的情況,更別說弗蘭克當天所吟唱的,只是靠著想象臨時補充完整的非典型咒語……」
後面的更詳盡的解釋男人已聽不進去了,此刻的他正陷於失神當中,他在默默地消化著這些消息帶來的撼動。
悲傷么?有點兒,卻談不上深刻。怨恨么?早已認定一切都是由莫名的主宰暗中操控著的他,已對世界里具體的人和事怨恨不起來。
反正,沒了弗蘭克,還有別人,瞧,旁邊不還有羅契么?肇事者隨便換個就成。一樁意外不夠,那就再添一樁意外,將意外串成連環也無妨,直到達到目的為止。高高在上的主宰者,想讓一個可憐鬼墜入無限流的羅網,方法不要太多。
那麼,到底是怎麼一種情緒呢?
有思念,有快感,有狂悖。
思念自不必說,這玩意怕是永生都難以消磨的。而快感,則是徹底解脫后的如受虐般的病態快感。最後是狂悖,那是一種無法抑制的想要顛覆世界衝破牢籠擺脫束縛毀滅一切的狂亂慾望!
突然間,男人又覺得自己已經不像個正常人了,如斯境地,竟然還有心情逐格逐格地剖析著自己內心,實在是理智得可怕。
這應該是徹底瘋狂前的徵兆吧?
在座的另三人顯然也有近似的感受,普通人聞聽到一個糟糕透頂至於絕望的噩耗之後,就算沒有嚎啕大哭,也該低首垂淚,至少也得凝眉嗟嘆一番吧,而如今,除了一雙失去焦距近乎空洞的眼眸,這位傷心人身上再也尋不著任何的反應了。
悲傷過度了?
「先生?先生?」羅契湊到男人的身邊,連聲呼喚,終於將後者那不知道飄散到哪個方位的神思拉拽回來。
這位兄長的臉色有點複雜,誠懇中帶有惴惴、毅然等的各種成分,他向男人說道:「不管怎麼說,弗蘭克都是這場悲劇的禍首,但我懇求你不要責怪他……」
「你想多了。」男人的聲音中帶著無盡的蕭索,「我不會責怪任何人,畢竟,弗蘭克只是一個必然中的偶然而已。」
「那太好了。」所有紛雜的神色立刻從羅契的臉上褪去,「我真的很擔心你會找弗蘭克的麻煩,尤其是聽過你的故事之後。一個能夠為愛殉情的人,我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捍衛他所珍視的東西。而且,弗蘭克說,你的強大超乎想象。」
男人聞言果真瘋狂了,瘋狂地大笑起來,帶著濃烈的悔恨:「強大?一個不能保護自己的愛人的強大傢伙?哈哈哈哈,他是一個大笑話!天地間最大的笑話!」
羅契傻眼了,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只得拉著弗蘭克一起不住的道歉。男人倒是很快便重新恢復了平靜,然而休憩間的氣氛也隨之陡然凝滯起來。兩兄弟於是不住的向奧斯瑪大法師打眼色。
大法師慢悠悠地喝完了最後一口的熱可可,陶醉的眯著雙眼,捧著杯子,舔著嘴唇,意猶未盡地回味余甘:「味道真不錯!開始時我不明白你為何會說這可口的熱可可太甜,現在我明白了,因為你的心裡太過苦澀,」放下杯子,他繼續說道:「比黑咖啡還要苦。」
「很多人樂於享受黑咖啡本我的苦,但他們永遠只是小眾,想讓這種飲料真正的變得流行、大眾起來,綻放其獨特的魅力,就必須往裡面添加一定量的奶和糖。現在的你就是一枚最苦的咖啡豆,但苦並不是你的全部。既然事情已經無法挽回,為何不學會揭過悲傷的一頁,面對未來。生命里還有許多值得去珍視的東西,作出些許改變,勇敢地去探索,你才能將它們發現。所以,試著往你的生活里加些奶和糖吧。」
「揭過?可能么?」
男人默默地聽著奧斯瑪的勸慰,眼神不自覺的望向了虛空。
看著不言不語的男人,奧斯瑪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放手過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慢慢來吧,時間永遠是最好的療傷葯。就這樣吧,難受的話題暫時全部放下,我們討論些別的有趣的東西。噢,能說的話題實在太多了。首要的,關於你的一件不得不面對的並且馬上便要處理的事情:必須在這個世界里生活了,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留在我們這裡了!」兩兄弟異口同聲的插話道。
「哈哈,這也是我的提議!有一個強大的異世界高手作為朋友和鄰居,我的安全和研究一定會大受裨益。特別是後者,只要你稍稍透露點關於你的世界的細節,我就能夠做出一系列讓那群老頭目瞪口呆的論文來!啊哈哈哈!」奧斯瑪大法師依然睿智,對於自己的目的毫不諱言,坦誠的樣子反倒更能博得好感。
「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沉默了一小會,似是在思考,終於,男人還是採納了建議,選擇了留下。
塵埃落定,如願以償的兩兄弟立即高興地相互擊了下掌。隨後弗蘭克更是一屁股挪到男人的身旁,猴急的便要立即開始請教:「先生,那個擊殺了遠古石蚓的強大法術到底是什麼?就是那個.……」
他像裝了彈簧般突然彈了起來,揮舞拍打著雙掌,同時怪腔怪調地模仿著「亢龍有悔」四個字,「我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強大而神奇的法術,不問清楚我覺得我沒法吃下飯了!」
「唔哼!」奧斯瑪大法師不爽的哼了一聲,隨手一揮,一隻巨大的泛著藍光的能量手掌突然浮現在弗蘭克周圍,粗暴地一握一拍,將其按回原作,並緊緊束縛住,他教訓道,「浮躁!你這小子老改不了這毛病,總將目光放在那些觸不可及的強大法術上,而無視了基礎的鞏固。長此下去,你將一事無成!」
弗蘭克努力地試圖掙脫那藍色手掌,一邊弱弱的道歉:「老師,我知錯了。」
「嗯,」奧斯瑪點點頭,表示接受,然後轉頭看向男人,「關於那個法術的信息,悄悄地告訴我就成了。」
「太無恥了!」弗蘭克不滿地嚷嚷,「老師,你的節操呢?」
「對於一個老人來說,那玩意兒不值錢~!」奧斯瑪捻須微笑,「對了,還遺漏了一件最重要的事,瞧這記性,這都能忘記.……來自異世界的貴客,到現在,你還沒正式的自我介紹吶。我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麼?」
「呃……」男人懵然,然後終於情不自禁的笑了,「葉……」
剛想說出自己的名字,忽的又陷入了沉思。
「對啊,現在的我,該叫什麼?」
他發覺自己是個改名狂魔。
第一世時,他是個孤兒,但也有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名字,徐雲。成年後,覺得太過平凡,於是將其改成了徐步雲。
第二世時,他託身至一嬰兒身上,非常幸運的有一個土財主做老爹,姓葉。只是土豪老爹的起名風格非常稱得上他的身份,所以,他的第一個名字喚作葉福榮。7歲后,恃著神童的身份強行將名字改為了葉孤城,並將因己之力已擴大了數百倍的家族產業冠以白雲城的名號,自號白雲城主——這是一個來自華夏的穿越到武俠世界的地球人對自己原來身份的最後一點緬懷。
那麼,這第三世呢?
回想起目下那冰冷的現實,男人剛剛輕鬆起來的心復又沉重起來。乃至於煩躁。他覺得像是有團狂亂的火苗在胸中升騰炙烤,不泄不快,煞是難受。
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強自壓抑住自己,男人想了又想,忽然想起了那個大喊著魔鬼奔逃的大媽(蘇珊娜大媽)。
「你們這裡最邪惡最陰險最狡詐最無情最墮落的魔鬼叫什麼?」
微一錯愕,弗蘭克想也不想的說道:「啊?最邪惡最陰險最狡詐最無情最墮落?九層地獄之主每一個都符合這一標準,你想問的是哪一個?不過若說近年來活動的最頻繁為禍最廣最讓人恐懼的,卻是一個百年前還無人知曉的新晉魔鬼領主,薩菲厄斯。他的名號,在某些地區甚至是一個禁忌,聞之色變,能止兒夜啼。他的來歷無人知曉,根據某些不靠譜的傳聞,他被形容為第九煉獄之主阿斯摩蒂厄斯的私生子……」
「很好。」男人打斷了弗蘭克的滔滔大論,「以後,我便叫做薩菲厄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