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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半島海風,蒼澀十年

  守在醫院裏的時間是最難熬的,滿室的消毒水氣味無不刺激著嗅覺,那滲進骨子裏的寒冷,更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逃避起來。


  顧席,就好像你現在在我身邊,緊攥著我的手卻忍不住顫抖時,天知道我此刻隻想同你一起逃離。


  緊握著的兩隻手,分兩種不同的溫度,但那傳達到心底的情感,此時卻又如出一轍。


  親愛的阿席,我也害怕、我也舍不得,但我更不想毀了你的美好。


  悲傷的故事兩個人一起來承擔,那就更好受些了吧?

  我的手下意識地撫上小腹,顧席也瞬間察覺到我的情緒,他緊抿著嘴巴除了更加地抓緊我,再無其他。


  “別緊張,喝點水吧。”蘇智洋無奈地站起身,遞給我一個水杯後,默默地退到了窗戶旁不再看著我們。


  我淡淡地抽回顧席拉著的那隻手,雙手捧著小口地喝著溫水。顧席看了我一眼也沒多說些什麽,隻是沉默地摟著我的肩膀,一眼也不去看蘇智洋。


  他對蘇智洋是又恨的,從昨天開始,誰都看的出他態度上的冷淡和不滿。


  或許對顧席來說,他並沒有想太多,隻是在想著以後多養個孩子難養時,他有過一絲猶豫和複雜。但在最後,他隻想讓自已喜歡的女孩不難過,所以他妥協地接受,也開始真心地期待著他的出生。


  而蘇智洋的這些話,他看出了我的不舍和迫不得已,所以他才怨恨蘇智洋的做法,卻又為了我不得不答應。


  你看,一個想的太簡單,一個是為了兩人相處的未來,處理的方法盡管不一樣,卻也都自私地隻考慮到我。


  蘇韓熙,你也不虧了,所以,勇敢地去麵對吧!

  “蘇韓熙女士在嗎?已經輪到你了。”


  我猛然抬起了頭,能夠感受到顧席在聽到這個稱呼時,不自然地顫了一下。我勉強地衝顧席笑了笑,起身說道:“我在。”


  二十未過,明明還是學生,卻已經……到頭來,還真是個諷刺。


  “是這樣的,剛剛從你的檢查結果來看,你的體質可以說是很難受孕的,你現在好不容易懷上,打掉的話……”護士小姐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會怎麽樣?”蘇智洋皺著眉轉過身,冷冷地問著護士小姐。


  “這胎打掉的話,以後就不能再受孕了。因為這樣的話……”


  護士小姐後麵的話我沒有再聽進去,隻是在聽到“不能再受孕”時,我感覺我苦心重建起的世界,又開始逐漸崩塌了。


  是要有多戲劇,上天才會這麽樂此不疲地捉弄我?


  我好不容易再次下定決心,現在又要來考驗我了嗎?在我打算生下他時,得知生下了會毀了我愛的少年,現在我打算不要他了,命運又告訴我,失去了他以後就不能再有孩子了……


  一句“不能再受孕”了,就擊潰了我所有的決心和勇氣。


  現在,我還能不要他嗎?我又該怎麽辦才好?

  我求助般地看向蘇智洋,希望最理智的他告訴我,我現在又該如何抉擇才好?

  可我看到的卻是,從母親死後再也沒有染指煙草的他,默默地向顧席討要了一根煙,在護士小姐皺眉打算出言阻止時,他將煙頭含在嘴裏,卻沒有去點燃它,隻是那樣的孤獨地含著煙,痛苦地看向了我。


  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聲,眼淚順著臉龐落下異常滾燙,此刻的我多悔恨懷上了這個孩子。


  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顧席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堅定又有力地說道:“這個孩子我們不打了,我們要生下來!”


  我下意識地看向蘇智洋,他卻隻是悲傷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匆匆別過頭,什麽話也沒有說。


  我惘然地望著這隻拉著我的大手,是這麽的溫暖有力。我抬頭望著顧席,卻見他眼底裏噙滿了淚水,他卻揚著嘴角像以前那樣衝我笑著。


  海有浪,你有我。顧席此刻要說的話,一定是這句話吧?嗯,一定是這句。


  顧席,我想我知道了,此刻我所要做出的這個決定,會是什麽。


  我輕輕地抽回自已的手,擦幹了淚,也是一臉堅定地說道:“護士小姐,沒關係的,這個孩子還是打掉吧,我不想要了。”


  我不想要……我愛的少年被我囚禁深海,自此沒了自由不再是我的英雄。


  蘇韓熙,那麽傻過、自私過一次,那就夠了吧?這個少年這麽歡喜你,可別辜負了他的喜歡啊!更別像毀了許城那般,一並毀了他。


  孩子沒了就算了吧?這個少年全世界隻有一個,可別放手辜負他了啊!

  顧席,我不騙你,我很難過,可是我更不想讓你丟了初衷。


  放心,所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會和最初的大海那樣,天空蔚藍無邊,海風拂過半島,十裏遍地都會開滿鮮花。


  深吸了一口氣,我衝顧席笑了笑,便跟著護士小姐走進了手術室。


  躺在手術床上看著那些明晃晃的手術刀時,我哪怕早已決心卻還是下意識地怯弱起來,胡思亂想的時候,回過神來卻見醫生皺了皺眉輕輕走了過來,耳畔似乎響起了一道輕微的歎息聲。


  對不起……不能要你了……


  我也很難過,隻是對不起,我更不想失去我的愛哭鬼英雄。


  他還會和以前一樣,一模一樣,無關悲傷隻有歡喜。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我抬眼望去時,便看見顧席一臉疲憊地守在病床邊,一雙手緊緊地握著我冰涼的右手。


  “醒來了嗎?餓不餓?”顧席牽強地衝我笑了笑,伸出一隻手溫柔地摸著我的臉。


  我抬頭望了眼頭頂上的藥水瓶,皺了皺眉,輕聲說道:“顧席,我不舒服。”


  “乖,我唱歌給你聽,一會兒就……不難受了。”顧席心疼地擦幹我流出的淚水,更加有力地握緊了我。


  我扯了扯嘴角輕輕地笑了起來,然後聽見他輕聲地哼唱著那首《蟲兒飛》,隻是那雙狹長的桃花眼裏,載滿的悲傷是那麽的實切。


  最後我看見,才勸我不哭的他,自已又哭了起來。他難過地趴在我的肚子上,哽咽著聲音不住地道歉著:“蘇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蘇韓……”


  我難受地抿緊了唇,抽出他握住的手,放在他的頭上一下一下地摸著,哭著笑著說:“阿席,我不怪你……我隻要我們都好好的。”


  這年的夏末,蟬鳴還在樹上脆響著,落滿樹影的油柏路上響著這一夏的腳步聲,天空依舊明朗蔚藍,還是喜歡在不盡人意時來場夏雨。


  彼時在我的身邊,似乎隻擺放著一支老舊的錄音筆,傳來幾年前過去的自已的聲音,伴著沉重的歎息在“咯吱咯吱”聲裏,最後歸於沉寂和無奈。


  像是蜉蝣般的夢境,我還醉在夢裏,卻早已醒在了現實裏。


  此時我們所追逐的愛情,在這蒼白的青春裏失了光彩,猶自讓那時光旅人拾去了一切,我還停留在這裏,守著的卻是一場蒼白無力的青春。


  敵不過現實這把刀,再多努力也總歸隻是逞強。


  親愛的阿席,但願我們多年後猶然童稚,懷夢之心永不老。


  門突然被打了開來,我抬頭望去便看見提著保溫瓶走了進來的他,他笑了笑,衝我說道:“回家給你熬了點雞湯,趁熱喝了吧?”


  我笑著點了點頭,顧席也抹幹了淚坐了起來,卻冷冷的絲毫不去看他。


  我握了握顧席的手,輕聲說道:“爸,坐下來休息下吧。”


  顧席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隨即又轉過頭複雜地看著他把保溫瓶放在桌子上,卻閉緊著嘴巴什麽也沒說。


  蘇智洋無奈地揚起了嘴角,朝顧席說道:“北席,我知道你怨恨我,不過沒關係,蘇伯伯我不會怪你的。你怪我,也是應該的。”


  “我也真的對不起你們兩個。”蘇智洋最後這樣說道。


  隻是這句話裏的“對不起”,我想我和顧席都不會清楚,他到底在指對不起我們什麽。不過我們彼此都清楚的是,在他說出這句話後,所有對他的怨恨也開始淡去。


  我們從未真正怨恨過他,隻是站在孩子的角度,在為自已的懦弱找借口而已,這一點我們同樣也清楚。


  那麽多年來的偏執與叛逆,我習慣著去怪蘇智洋,怪他背叛對母親的愛情、怪他最後也沒能守在母親的身邊、怪他為了工作不參加我的家長會、怪他這麽多年來依舊沒和那個情人斷掉關係……也怪他這麽多年來對我的放縱,任由我的叛逆與自私。


  這是我也清楚的是,這些事上或許真的沒太多的對錯,我不能怪蘇智洋,也和他得知我懷孕後沒怪我一樣。他隻是站在家長的角度,告訴我,到底該怎樣做才好。


  他是愛我的,這一點所有人都看得出,我也慶幸我們最後能夠冰釋前嫌,我不再繼續錯下去不再隻考慮到自已。


  那盛著滿滿的一碗雞湯,似乎也在冰塊化解的那一瞬,融滿了一室的溫暖和那遲來十多年的親情。


  蘇智洋,是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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