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山路十八彎
夏侯璟縱馬飛奔出城，很快就到了四麵山腳下。
他勒住韁繩，望了一眼前方層巒疊翠的山峰，從懷中掏出一枚焰火點燃。
青色焰尾長長劃過碧藍天空，留下一道淡淡煙霧。
不消片刻，身後傳來一陣馬蹄颯踏。
來的一隊人皆是黑衣黑甲，連座下駿馬都是清一色溜光水滑的黑色鬃毛。
一共十一人，呈尖刀陣型，為首一人身形高挑，眉眼淩厲，卻能看出是個氣質十分果敢堅毅的……女子。
如果璿璣在場，一定會驚呼一聲：王爺竟然連“鐵騎”都出動了！
在大夏上層權貴中，鐵騎這兩個字絕對是讓人聞之色變的存在。
所有人怎麽都想不通，這位戰功赫赫的大夏璟王，是怎麽把夏帝當年隨手撥給他的三百親衛訓練成這般冷血肅殺的，說是以一當百都不為過。
為首女子名慕扶風，正是鐵騎現任頭領。
她率先下馬，一步步走得身姿筆挺，在夏侯璟馬前單膝下跪。
“王爺，扶風率鐵騎第十六隊前來領命。”
慕扶風聲音微啞，卻並不粗糲，依稀能聽出獨屬於女子的柔軟。
隨著她話音剛落，身後的十名鐵騎護衛齊齊勒韁、抬腿、下馬、跪地，動作統一整齊，十人如一。
“王爺！”
夏侯璟麵色淡淡，隻一揮手讓眾人起身，這才對慕扶風道：“怎麽是你帶隊？龍牙草原那邊已經處理妥當了？”
慕扶風輕輕點頭，“剛回帝京，就看到王爺的信號了。”又從懷中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件，“這是烈王子給您的回複。”
她本以為夏侯璟會將此事看得十萬火急，沒想到他隻把信折起收好，就立刻對她吩咐道：“你馬上帶人從四麵山另一側上去，繞到積香寺後殿，等我信號。”
慕扶風麵帶不解：隻是這麽簡單？
這等小事，居然還會讓王爺出動鐵騎？
夏侯璟回首望向山頂斜斜伸出的殿宇一角，幽黑眼瞳中升起淡淡憂色。
秦羽眉和那個冒充巫岱雲的男人單獨在積香寺中……他此刻恨不得肋生雙翅，一瞬間登上山頂去。
“巫岱雲是假冒的。”他言簡意賅地解釋道，“這座積香寺也有問題，你們繞去那些香客罕至的山穀林間仔細檢查一番，看是否有什麽秘道通路。”
慕扶風走之前也知道夏侯璟正在為夏帝偵破帝京連環凶案，見他是為破案而來，心中竟鬆了一口氣。也不再多言，轉身朝其餘十名鐵騎快速吩咐了幾句後，他們立刻重新上馬，分成了四隊朝四麵山不同的幾個方向奔去。
慕扶風發布命令後，重新走回夏侯璟身邊，“王爺，屬下陪您一起上去。”
她嘴角緊緊抿著，手按在腰間刀鞘上，一副蓄勢待發模樣。
夏侯璟不假思索，“好，你陪我去把秦羽眉帶出來。”
“永安公主……也在上麵？”慕扶風語氣裏難得出現一絲驚詫，卻又被她極快掩飾過去。
夏侯璟此時已經上了馬，“璿璣和瑤光膽子夠大，竟然鼓動她和巫岱雲一同來積香寺，還說是什麽要給秦羽眉一個認清巫岱雲真麵目的機會。”
要不是他心中突生警惕，趁機翻進巫岱雲房間檢查他的通關文牒，恐怕還真要被騙過去了。
慕扶風眉心微蹙，語聲冰冷：“如此擅作主張，是該拉回鐵騎營重新受訓了。”
整個璟王府乃至鐵騎營裏，璿璣最怕的可不是夏侯璟，而是這個永遠比夏侯璟臉色更冷語氣更沉的慕老大。若是被她聽見慕扶風這話，少不得要扯著夏侯璟的袍角痛哭流涕承認錯誤了。
***
積香寺的飯堂是一間四麵軒敞的大房間，坐在裏麵向外望，滿目都是四麵山上鬱鬱蔥蔥的花木。
清風徐徐，樹影輕搖，沙沙聲不絕於耳。
伴著這般清新自然的景色，就是普普通通的青菜豆腐也被吃出了幾分禪意。
有膽大的小鳥蹦跳著落在窗欞上，嘰嘰咕咕地朝著秦羽眉一通叫。
她玩心大起，用筷子撚了米粒在桌上敲敲，那鳥兒竟真的上前幾步，埋首輕啄了幾粒。
再看四周其他用飯的僧人，俱是神情寧靜動作從容，視飯堂內越來越多的鳥兒若無物般。
如此天人合一般的景象，打消了秦羽眉心頭最後一絲疑慮。
這般佛門清淨地，怎麽會是邪教的落腳點呢？
秦羽眉還是第一次和巫岱雲同桌吃飯，發現他一舉一動都透著骨子裏的優雅，玉琢般的手腕隨著夾菜的動作不時露出衣袖一晃，仿佛連日光之輝都能奪了去。
“公主和何小姐似乎聊得很投契。”巫岱雲語帶笑意，半是抱怨半是玩笑，“竟然將先生都閂在了門外。”
秦羽眉剛咬了一口豆腐，聞言連忙解釋：“我可不是有意瞞著先生--隻是沅君臉上有疾，不想給別人看到而已。”
見巫岱雲麵色如常，她甚至還小小開了個玩笑：“女孩子嘛，誰不想把最好的一麵展露出來？特別是，唔，先生這般生得好看的男子，就連我都自慚形愧，更何況她呢？”
巫岱雲突然放下筷子，眼波深深望向她，似真非假地問：“公主覺得在下生得好看？”
秦羽眉不置可否地眨眨眼睛，斬釘截鐵道：“除了長孫殿下之外，先生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了。”
夏侯熙那個妖孽，已經不能用人類的審美去衡量了。秦羽眉幹脆已經徹底把他當做了一座孤絕淩雲的高峰，放棄了再找任何人跟他攀比美色的念頭。
“哦？”巫岱雲居然難得促狹地挑了挑眉，神情裏帶了一點點並不討人厭的狡黠，“比璟王殿下還好看？”
秦羽眉托著下巴比較起來，“你和夏侯璟不是一種好看的類型啦。”
說起來，夏侯璟要是知道自己和巫岱雲正在這四麵山頂吹著小風吃著小菜喂著小鳥，會不會臉黑？
一想想他可能會露出的吃醋模樣，秦羽眉突然還有點小期待。
巫岱雲見她一手托腮，眉眼間似聚似散，波光流動，十足小女子模樣。
不知怎地，心底突然生出一種苦澀情緒。
她的喜怒哀樂，什麽時候竟和那個男人都息息相關了？
話題突兀地戛然而止，巫岱雲不再開口，默默吃著自己麵前一碟青菜。
秦羽眉極其粗線條地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妥，她食量不大，一小碗粳米飯都覺得有點撐，幹脆撚了米粒走到窗前來喂鳥。
巫岱雲忍不住望向她窈窕身影，淺金色日光淡淡投上她麵龐，發梢上有跳躍的光。
視線稍稍移開，就看到西邊角落處一叢灌木頻率極快地抖動了幾下。
秦羽眉猶自不覺，還在試圖想把啄食的小鳥引到自己手上。
巫岱雲不動聲色放下碗筷，悄悄從外側緩步離開，竟沒發出一絲聲音。
飯堂側麵屋簷下，巫岱雲看著跪倒在自己麵前的手下，語氣冷漠：“什麽事？”
那人頭也不敢抬，沉聲道：“夏侯璟在山下召集了鐵騎，他們分作幾隊，馬上就要衝到山頂了。有一隊似乎馬上就要找到後山的秘道了。”
“居然連鐵騎都出動了，夏侯璟還真是看重她。”巫岱雲嘲諷地掀起嘴角，語氣裏聽不出喜怒，“盡力去攔，攔不住就趕緊往秘道裏撤，不許被他們抓住任何一個活口。”
他刻意咬住最後兩個字，聽得來人麵色一白：“……是。”
巫岱雲負手而立，望著遠處山巔層層綠浪出了一會兒神。
冷不丁聽見身邊傳來一聲惡作劇似的大喊：“先生！”
他身子差點一晃，強忍著沒有條件反射般出手，回頭時又是一臉溫潤笑意：“公主怎麽過來了？”
秦羽眉站在窗戶另一側，扶著窗欞看他，“剛才看見一隻花色很漂亮的小鳥，追著過來就看到你了……你怎麽沒吃完就跑出來吹風了？”
看她神情自然不似作偽，不像是撞見他和屬下密談的模樣。
巫岱雲故作鎮定地點點頭：“剛剛突然覺得鼻子不太舒服，想來是隔壁桌上的香椿味道不好，就出來透透風。”
秦羽眉探出半個身子，眯起眼睛朝遠處望了望，沒心沒肺地朝他一笑：“先生真會選地方，這飯堂後麵的景色果然更好。”
“公主當心別摔著。”巫岱雲不動聲色地向前擋了一步，腳踩在剛才來人壓倒的野草上，遮住了痕跡，“不如我們慢慢往後殿走，就當是飯後散步了？”
秦羽眉乖乖縮回身子，又突然朝天邊望了一眼，躊躇道：“我怎麽看那邊好像要落雨的樣子，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巫岱雲不以為意：“風和日麗，怎麽會突然落雨？難道都走到這裏了，不拜完後殿，難免讓菩薩以為我們不夠誠心，是不是公主？”
他看似依舊溫和，話語裏卻堅定得不容秦羽眉拒絕。
她慢慢點了點頭：“嗯，那就聽先生的吧……”
巫岱雲突然撐住窗欞，身姿靈活地從外麵躍了進來，正好站在秦羽眉身前，“走吧。”
陽光照在他背後，秦羽眉突然覺得，巫岱雲的眉目都變得模糊起來，像一團流動變幻的雲。
她故作自然地把手背到了身後，卻無意識地攥緊了裙擺。
淺色的布料上很快出現了一塊深色痕跡。
那是秦羽眉手心裏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