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國公府舊事
交談中得知，原來這位少女是定國公何家的嫡出大小姐，名何沅君，今年已經十九歲了。
何沅君從小也是帝京聞名的美人兒胚子，十二歲時就有無數媒婆上門提親，男方大都是大夏赫赫的功勳權貴子弟，隨便挑一個都是極好的人家。
定國公夫婦最後為她選定了征西大將軍連家的嫡長子連天野。兩家世代交好，本就互有通婚，又是知根知底的人家。何沅君嫁過去便是長房長媳，能主持一府中饋的，的確是樁門當戶對的好親事。
何沅君自小就跟在母親身邊學習庶務，小小年紀也能幫襯定國公夫人打理家業，何家長女且美且賢的名聲就這麽慢慢傳揚開去。
可惜好景不長，就在何沅君和連天野定下婚事那年年底，定國公府太夫人，也就是何沅君的祖母得了急病，沒熬過新年就去了。
太夫人生前對何沅君這個嫡親孫女極為疼愛，祖孫感情甚篤。如今太夫人一去，何沅君悲痛欲絕，說什麽也要為祖母守孝三年，與連天野的婚期也就被延後了。
本來嘛，孫女為祖母守孝而推遲婚期，也算是至誠至孝的大好事，甚至能為定國公府掙來不少美譽的。
可壞就壞在這守孝三年上了--當時何沅君不過十五歲，而連天野已經二十一歲了。若是再等上三年，連家什麽時候才能抱上金孫？
連天野的祖母可不像定國公太夫人那般知書達理，那就是個十成十的鄉野村婦，滿腦子都是她連家香火如何如何，根本不在乎兒子跟定國公何家的交情會不會被破壞。
老太太放話了，第二天就給連天野從外麵納了兩房妾室抬進門。
——
你何沅君不是要守孝麽，隨便守。我把孫媳婦的位子給你留著，但我孫子身邊不能沒人伺候，他還得趕緊使勁給我生曾孫哪！
消息一出，何家上下都驚呆了。
定國公夫人也是出身將門，脾氣急得很。差點就要上門去和那個“殺千刀的老虔婆”拚命了。
誰家真把妾室生的孩子當正經子孫啊？她女兒還沒嫁過去呢，那邊房裏就已經有兩個姨娘候著了。保不齊三年之後連庶子庶女都要一大堆了，這簡直就是在打何家的臉哪！
定國公夫人差點把菜刀揮到定國公頭頂上了--這婚事，我們不要了！趕緊退了！
連將軍也是一腦門子官司：他剛從西邊打仗回來，就聽說老娘給自己兒子娶了兩個妾回來，居然還大大方方通知了定國公家？
乖乖，要是他女兒還未過門就遇上這樣的太婆婆，他也非跟人家拚了老命不可啊！
他連夜上了定國公府，好說歹說才讓定國公相信，這一切全都是他那個糊塗老娘的主意，他們家是絕對不會對何沅君的孝義之舉有想法的。
何夫人說話也是利落，直截了當地問：“天野屋裏那兩個小星兒收用了沒有？沒碰的話趕緊送出去，我可不能讓君兒一過門就喝上姨娘敬的茶。”
連將軍一聽腦門子就見了汗了，他連兒子的麵都沒見就先來了定國公府，誰知道他收沒收了那兩個啊？
何夫人見他一臉遲疑，還以為連將軍是舍不得兒子身邊沒人伺候，冷笑一聲端了茶盞，明晃晃地就是要送客。
連將軍可憐巴巴地望向旁邊始終不發一言的定國公：兄弟，你倒是幫忙說句話啊！
定國公趁何夫人不注意，丟過去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這件事剛鬧出來的時候，實話說他自己也氣得夠嗆，陪著愛妻指天罵地了半晌。
何夫人鬧著要退親的時候，定國公不是沒替連家說過好話，可換來的是什麽？一把菜刀啊！
如今何夫人就差沒衝著連將軍磨牙了，他還敢說什麽？
這件事，現在擺明了已經不歸他管咯！
連將軍抹著一腦門的汗，灰溜溜地回了將軍府，第一件事就是衝進連天野的房裏，卻差點沒氣個倒仰——
人家正左擁右抱，紅袖添香，美人在側，人間天堂呢！
就這般鶯鶯燕燕的情景，他還用問什麽“收沒收用”的問題嗎？
連將軍氣得直嘬牙花子：他老娘自打來帝京當上了將軍府太夫人，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了。這審美眼光怎麽還跟鄉下老財似的，專挑這些妖妖嬈嬈的狐媚子往府裏塞啊！娶妻娶賢不知道嗎？
可惜連將軍當時氣衝上頭，忘了這娶妻娶賢後麵，還跟著句納妾納色呢。
——
本來這兩個妾室，就不能按照娶妻的標準來要求啊。
男人好色是天性，尤其是他們這群跟著夏帝打天下的，從泥腿子一朝封侯拜相加官進爵的武人，誰腦子裏沒做過嬌妻美妾成群的好夢？
回過神來的連將軍，再去找老娘時底氣也就沒那麽足了。吭哧吭哧剛一問出口，老娘敲著拐杖就炸了：
“他們何家的女兒金貴，我們家的孫子就不金貴了？一個丫頭片子，不趕緊嫁人生子孝敬公婆，守什麽孝去！現在還沒過門呢，就管起天野房裏有沒有人了，以後她要是不能生呢？難不成就讓我孫子抱著隻不會下蛋的雞過一輩子？門兒都沒有！”
連將軍差點挨了一拐脖兒，一緊張就更說不出來了，結結巴巴道：“我看何沅君……也不像是不能生啊。”
“就算她能生，那也得是四五年以後的事了。”連老夫人掰著手指頭給兒子算賬，“兒啊，我還能活幾年？還能不能在咽氣前抱上曾孫了？”
連將軍被她問得一愣一愣的，腦子裏已經徹底當機了。
一計不成，連老夫人又使出百用百靈的殺手鐧，一拍大腿開始幹嚎：“殺千刀的老頭子哎！你怎麽去得那麽早，留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喲！現在大的小的一個個翅膀都硬了，都不管我的死活了！早知道你就該帶我一起走，別留我在這裏活受罪喲！”
連將軍幼時喪父，全靠這個潑辣無比的老娘一手將他拉扯大，將十裏八鄉上門替她說親的媒婆都打了出去，守了一輩子的寡，好不容易才等到兒子建功立業，有光宗耀祖的這一天。
連將軍自覺有愧，即便老娘行事糊塗了些，也不敢真的忤逆她。特別是老太太還留有這麽一手，一到關鍵時刻就哭天抹淚地喊他爹帶她走，連將軍還能有什麽辦法？
眼看著兒子也紅著眼眶跪在她腳下了，連老夫人這才收了腔，掀起眼皮子看他：“現在你就說怎麽辦吧！”
連將軍連連磕頭：“……娘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連老夫人氣勢洶洶一敲拐杖，完全沒有剛才半死不活哭喪的虛弱樣子，中氣十足地喊：“回去告訴何家，趁我老婆子還願意認這個孫媳婦，趕緊把何沅君嫁過來！她要真敢接著守孝，我就再給我孫子討門媳婦去！”
連將軍當時是真哭了，哭得差點沒暈過去。
他要是真把這原話遞去定國公府，何夫人就真敢殺上門來啊！
連將軍回去愁得一宿沒睡，胡子都熬白了好幾根，第二天好不容易期期艾艾地、十分婉轉地向何府傳達了“我們老太太想早點抱孫子，沅君能不能盡快嫁過來”的小小心願。
結果這回沒等到何夫人先動菜刀，何沅君火了。
且美且賢的國公府大小姐，平生頭一回做了一遭不美也不賢的事——
她一身縞素跪在了征西大將軍府，一雙通紅眼眶不知招來了多少圍觀群眾。
有人好奇：“這是哪家的姑娘，怎麽好端端披麻戴孝跪在將軍府外了？”
有人猜測：“難不成是將軍府上有人強搶民女，逼死她家雙親父老？”
有人感慨：“瞧這姑娘好生標致，還真是紅顏薄命喲……”
這個時候，被何沅君事先安排好的“圍觀群眾”跳出來了。
“你們都說錯了，這是定國公府家的大小姐，和征西大將軍的嫡長子有婚約的！”
眾人眼見這十幾歲的伶俐少女說得頭頭是道，可信度也水漲船高，紛紛圍了上來。
有人回憶：“定國公府家的大小姐？是不是遠近聞名的那個‘且美且賢’的何家長女？”
少女頭一仰，差點說出“就是我家小姐”，忙生生止住了話頭。
又有人想起：“征西大將軍的嫡長子？前幾天不是剛娶回去兩房妾室嗎？原來何大小姐還沒過門啊！”
少女恨不得咬碎滿口銀牙，冷笑一聲：“聽說定國公府太夫人年前病逝，何大小姐悲痛欲絕，要求推遲婚事為祖母守孝三年……”
周圍群眾嘖嘖稱讚：“何大小姐果真是至誠至孝之人啊！”
“可惜偏偏就有人不想全了何大小姐的賢名兒！”少女伸手指向征西大將軍府上匾額，“有人急著抱曾孫，連嫡庶都不分了！正室夫人還沒過門，先給連大公子娶了兩房姨娘回來！”
曾孫？眾人掰著指頭算輩分，反應最快的那個先喊出來：“這說的不就是將軍府太夫人嘛！”
“哦——”
群眾很默契地拉長音調，紛紛鄙夷地看了一眼緊閉不開的將軍府正門。
能把且美且賢的國公府大小姐逼到這份兒上，這連太夫人哪，也是個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