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個人心思異
瑤光說出來的話連她自己也不太相信。
“是,是寧心公主帶著蒙弈世子。”
秦羽眉失笑,她還沒來得及深入調查幕後黑手的身份呢,想不到有人就忍不住跳出來了。
“蒙弈是誰?”
“蒙弈是忠勇侯蒙烽之子。忠勇侯常年駐守在漠北天門關,是大夏防禦龍牙草原上狄人侵邊的屏障。”瑤光對這些高官顯貴的身份如數家珍,張口就來。
“蒙弈是駐守在大夏和龍牙草原邊界的忠勇侯的兒子……”秦羽眉慢慢重複著,“他為什麽會和夏侯寧心攪到一起?”
瑤光想了想,推測道:“羽林衛是拱衛皇城安全的軍隊,蒙弈世子留在帝京雖然是變相的質子,但陛下也沒有讓他無事可做,而是讓他在羽林衛掛名當了個六品校尉,手下可調動一百二十名羽林衛。”
自古便有駐邊將領將家人留在京中的傳統。忠勇侯擁重兵駐守漠北,夏帝當然不可能完全放心,所以才扣下了蒙弈作質。卻又不想做得太露骨,就讓他在羽林衛當差“與其父一般守護天子”。
蒙弈雖然接近了夏帝身邊的軍隊,可他能指揮得動的隻有一百二十人,與十萬羽林衛的總數相比,實在是杯水車薪,根本不可能有半點造反的機會。
夏帝這一招,可謂是將麵子裏子都做全了。
秦羽眉哼了一聲,抬腳就要往外走。
“夏侯寧心是衝我來的,我怎麽可能不親自去迎接她?”
***
蒙弈身著綠色圓領窄袖武將官服,高踞馬上的脊背筆直挺拔。他看著眼前大門緊閉的鎮國公主府,轉頭對身邊騎在馬上的夏侯寧心低聲道:“公主,您私調我手中的羽林衛來圍府,這樣不太合適吧?”
他的部下現在圍住的可是鎮國公主府,周圍已經有不少百姓聚集起來指指點點議論起來了。
夏侯寧心一身利落騎裝,越發顯得容顏嬌美。她傲然揚起下巴,馬鞭直指鎮國公主府匾額,一聲嬌叱。
“這府裏有天花病人,為了帝京百姓的安全,必須死死守住,不許任何一個人出來!”
天花?
天花!
種痘技術還隻在少數上層貴族之間流傳,天花這兩個字對於普通百姓來說不吝於一場噩夢,嚇得他們幾乎是瞬間就退後了好幾丈,隻敢遠遠地看著這些訓練有素的羽林衛將整個鎮國公主府圍了起來。
“造孽喲,小公主才從草原上回來沒幾天,怎麽就遇上了這種事情……”
“難道就是她從草原人那裏帶回來的天花?”
“不會吧,我昨天還往公主府裏送了一車青菜呢!”
“什麽?哎呀你快走遠點!別再傳給我們!”
流言猛於虎,看著周圍百姓越來越恐慌,把公主府當做洪水猛獸一般懼怕的模樣,夏侯寧心得意極了。
就算秦羽眉這次命好,沒有染上天花,可隻要象征著皇家的羽林衛把公主府這麽一圍,他們以後也別想再和周圍的百姓打交道了。
今天在場的百姓會一直記得,這座府邸裏的人都和天花有過關係,隻要和他們接觸,自己也有可能染上天花。
夏侯寧心嘴角綻起的弧度越來越大。
秦羽眉,我看你這次還怎麽逃?
吱嘎聲響起,公主府厚重的大門被緩緩打開,秦羽眉一身柳葉色衫裙,婷婷嫋嫋走了出來。
她邁過門檻後隻往前再走了三步便停下,不讓那些奉命行事的羽林衛難做。
秦羽眉也抬起頭,手搭涼棚地往天空望了一眼,這才把目光緩緩移到變了臉色的夏侯寧心身上,未語先笑,“大清早的,我當時哪來的野狗在外麵狂吠呢,原來是寧心公主。府上未能掃榻相迎,失敬失敬。”
“你!”夏侯寧心每次都被秦羽眉的牙尖嘴利頂得說不出反駁得話來,氣得狠狠一揮馬鞭,在地麵上抽出一聲脆響,“誰稀罕要你掃榻相迎!本公主可不想染上天花!”
她突然想到極為惡毒的一個指控,冷笑一聲,怒道:“難道說,你原本存的就是這種心思,想要通過我讓父皇母後也染上天花?秦羽眉,你這是謀逆!”
“哦?”秦羽眉絲毫沒有被她的危言聳聽嚇倒,還像模像樣地拍了拍手,“公主的想象力真是豐富……正好我也想查清楚,到底是誰把染了天花的丫鬟塞進公主府內,然後想要通過公主你讓陛下和皇後都染上天花呢?這可是謀逆之罪呀!”
她輕飄飄地就把話又踢回了夏侯寧心那邊,堵得她說不出話來。
這指控是她提出的,可人也是她安排進去的。若是真讓秦羽眉查到了什麽蛛絲馬跡,她豈不是作繭自縛?
想到自己離宮前母後再三叮囑的“一力降十會”,夏侯寧心高傲地睥睨著站在馬下的秦羽眉,“你們府裏出現了天花病人,按理說應該把所有人都遷出帝京外四十裏去避痘的。可本公主一想,你肯定是吃不了這種苦的——為了不嫁進草原,這位呼察老王的大妃連自己的丈夫都敢害死,真要是把你送出城外,指不定你還要遷怒於別的人家。”
“所以本公主特地跟父皇求了個恩典,隻把你暫時軟禁在公主府內,等待太醫前來檢查,隻要沒事了便可以重新開府。怎麽樣,你現在是不是應該下跪謝恩了?”
管你再巧舌如簧能言善辯,我就是要用公主的身份把你壓得死死的!
秦羽眉不卑不亢地看著她,絲毫沒有彎下膝蓋的意思,“既然公主還稱我為呼察王大妃,也就是還承認我由陛下親自冊封的公主品級——敢問公主是否清楚,陛下當初冊封龍牙草原呼察十六部首領為順義王時,爵位是幾品?我這個順義王妃該是幾品?永安公主又該是幾品?”
“從品級上來說,我隻可能比你高不可能比你低,又怎麽可以朝你下跪謝恩呢?”秦羽眉唇邊逸出一絲微笑,“總不能讓陛下以為,公主不分尊卑,罔顧綱常吧?”
不就是扣高帽嗎,不就是上綱上線嗎,夏侯寧心這種從小嬌生慣養的丫頭,跟她這個在最看重上下級觀念的軍隊裏待過好幾年的人來比,手段可真是太嫩了!
夏侯寧心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應對的法子。
母後明明教過她的,為什麽秦羽眉也會這一套!
蒙弈始終在邊上冷眼旁觀著,此時也不由得多看了秦羽眉幾眼。
他留在帝京數年,自然知道眼前這個少女,就是九州大陸最傳奇的女人唯一留下的骨血。
在蒙弈的記憶裏,與秦羽眉有關的,大概就是那年她莫名被歹人擄走,她的未婚夫,雍王世子夏侯錦玉大張旗鼓地驚動了全帝京的百姓出去尋人。而所有人也都看到了,秦羽眉衣衫破碎幾不敝體地從城外回來。
然後就是雍王妃跪在坤泰宮前廣場痛哭,自稱雍王府絕不會要一個不貞不潔的世子妃。逼得陛下都不得不親自出麵,取消了秦羽眉和夏侯錦玉的婚事。
緊接著,“不貞不潔”的秦羽眉突然被陛下親自冊封為永安公主,代表大夏出關與呼察十六部和親。
蒙弈原本以為,秦羽眉今生就會在龍牙草原上度過了。可今天一大早,夏侯寧心突然找上他,要借用他手上的羽林衛去圍鎮國公主府,他才知道原來呼察老王莫名其妙地暴斃了,而秦羽眉這個未過門的順義王妃,又被璟王殿下親自帶了回來?
是那個年紀輕輕便軍功赫赫,有大夏戰神之稱的璟王殿下,夏侯璟?
蒙弈身為將門之後,自然對夏侯璟十分崇拜。而據他所知,夏侯璟是個從不許女色近身的人。
這樣一個對敵冷酷,對己自律的男人,居然會千裏迢迢從草原上救回一個女人?
蒙弈來公主府的這一路,都在盤算著該怎麽想辦法見秦羽眉一麵。
他實在很好奇,鎮國公主的女兒到底有什麽特別的,居然讓夏侯璟那個冷麵戰神都為她破例?
蒙弈也不是隻會舞刀弄槍的粗人,他父親所處的位置,讓他也早早就學會了察言觀色審時度勢,如何在帝王的猜忌下生存,如何讓他放鬆對自己一家的警惕。
當夏侯寧心在公主府外說出那一番話時,蒙弈基本也可以斷定,鎮國公主府裏“突然出現”的天花病人,十有八九和她有關。
不然她一個深居皇宮的公主,又怎麽可能第一時間得到公主府的消息,又大張旗鼓地攬下圍府這種根本不符合她身份的事情?
看來秦羽眉和夏侯寧心之間早有恩怨……
蒙弈沒打算偏幫哪一方,但他現在的確對秦羽眉產生了更濃的興趣。
這個看起來剛剛及笄不久的少女,麵對眼下府邸被圍,公主咄咄相逼的局麵,居然絲毫看不出有慌亂之態,反倒在和夏侯寧心的交鋒之間穩占上風。
雖然夏侯寧心身上的騎裝華美精致,可兩相比較,衫裙簡單的秦羽眉身上那種落落大方的氣質,倒更像個真正的金枝玉葉。
蒙弈朝著夏侯寧心的方向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就算在皇城裏浸潤了十幾年,她還是不像個公主……
麵對眼前這一排兵甲林立,肅然生威的羽林衛,秦羽眉泰然自若的姿態,仿佛站在自己眼前的不過是一排大號盆景。
開玩笑,秦羽眉上輩子連武器更牛掰的部隊都待過,上個月還在大夏最精銳的龍策軍裏玩兒呢,這些基本跟擺設差不多的羽林衛,還想嚇到她?
夏侯寧心翻了一陣白眼,總算想起了今天來這裏的目的。她用馬鞭指著秦羽眉,“總之你從現在起,不許邁出公主府大門一步!否則本公主就讓羽林衛將你就地格殺,免得天花疫情殃及帝京百姓!”
就地格殺?夏侯寧心的心思還是這般毒辣……
秦羽眉的實際年齡比夏侯寧心大了十幾歲,看她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個晚期中二病少女。
“公主也知道百姓無辜?”秦羽眉忍不住又上前一步,目光凜然,讓夏侯寧心都有些心虛地錯開眼神,
“你知道百姓無辜,敢問我府上的丫鬟算不算百姓,是不是無辜?其他的下人算不算百姓,是不是無辜?”秦羽眉毫不猶豫地扯下夏侯寧心虛偽的麵具,“你為了對付我,為了自己的一點私欲,不惜布下這絕戶局,把我公主府內幾十條性命看成什麽了?他們難道不是你父皇的子民嗎?你身為帝王之女,就是這樣對待你的百姓的嗎?”
“夏侯寧心,你根本配不上這公主的身份!”
秦羽眉聲音清亮,字字擲地有聲,一連串的追問,氣勢越來越高,壓得夏侯寧心全無招架之力,幾乎是毫無抵抗地承受了秦羽眉這一通毫不留情的斥責。
蒙弈也沒想到,秦羽眉這個名不副實的前朝公主,居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夏侯寧心叫板,甚至將她那點小陰謀小詭計全都戳破。
要不是他還保留著一絲理智,幾乎都要忍不住為秦羽眉這酣暢淋漓的一番話拍掌叫好了。
他也不耐煩和夏侯寧心這個刁蠻跋扈的皇室公主打交道,秦羽眉這一次罵得連他都覺得痛快!
夏侯寧心怒火中燒,腦子裏一片暈眩,整個人在馬上都搖搖欲墜。她咬著牙死死握緊手裏的韁繩,失控地揮起馬鞭就要抽向秦羽眉的麵頰!
“寧心!”
“寧心姑姑!”
兩道不同的聲音從街道兩側同時響起。
蒙弈一扭頭就看到一身玄衣正疾馳而來的夏侯璟,心中噌地燃起了八卦的小火苗,趕緊出手將夏侯寧心的馬鞭奪了過來。
要是讓璟王知道自己見死不救,他以後還怎麽跟偶像親密接觸?
蒙弈奪下馬鞭的時候還悄悄朝秦羽眉眨了下眼睛:我今天救了你一次哦,記得替我引見璟王殿下哦。
可惜秦羽眉完全沒接收到他的信號,她向左轉頭,看見了夏侯璟;再向右轉頭,呼吸瞬間屏住了一刻。
活了二十多年,兩世為人,秦羽眉還是第一次見到長相如此豔麗,如此魅惑的……男人。
時人騎馬大多穿窄袖衣衫,那人卻穿著紅緋色團龍紋的廣袖寬袍,寬大的袖口隨著疾馳的奔馬高高揚起又落下,像一對翻飛的赤色蝴蝶。
他身上無多餘飾物,隻在腰間係一道玄帶,殺出勁瘦的腰線。
寬肩長腿,猿臂蜂腰,按小秦大夫不論從人體骨骼學還是解剖學的角度來看,這都是一具極為完美的身體。
然而比身材更讓人移不開眼的,還是他的容貌。
入鬢長眉,卻絲毫不顯女氣。上挑的鳳眼略帶淩厲,眼瞳居然是染了翡翠一般的碧色。窄直英挺的鼻梁,殷紅緊抿的薄唇,臉上每一處器官都無比精致,組合在吹彈可破的臉上之後,那份精致又驚人地翻了幾番。
他縱馬在公主府前停下,伸手將散落到額前的幾絲碎發往後捋了一下,露出光潔的額頭,混合著俊美與豔麗兩種奇異感覺的容顏上湧起潮紅,又透出微微的邪氣。
“末將見過璟王殿下,見過皇長孫殿下!”蒙弈最先反應過來,一個翻身下了馬,朝著後來的二位行禮。
今天這是怎麽了,這群殿下一個個的都跑到公主府門口來了。蒙弈低頭腹誹著。
璟王殿下十有八九是來給秦羽眉解圍的,可皇長孫殿下……他難道是來看熱鬧的?
“蒙世子不必多禮。”夏侯熙也下了馬,朝夏侯寧心和夏侯璟拱手一禮,“璟王叔,寧心姑姑,你們是為何而來?”
秦羽眉聽見蒙弈大聲的行禮後才回過神,可整個人依舊被眼前這位皇長孫殿下逼人的豔色晃得透不過氣來。
此時突然聽見這個美少年朝跟大家年紀差不多的夏侯璟和夏侯寧心叫著叔叔姑姑,秦羽眉又差點沒忍住地笑場。
輩分太低什麽的,簡直不要太悲催哦……
不過她此時也不得不承認,夏侯家的子孫雖然都不是什麽好人(皇長孫殿下有待觀察),可個頂個都生了一副好皮相。如夏侯寧心的嬌俏明麗,如夏侯璟的冷冽俊逸。
再如皇長孫殿下這般突出的傾世容貌。秦羽眉近距離觀察到他與旁人相比格外深邃的五官後,猜測他一定混合了某個少數民族的血統,那碧色眼眸也是鐵證之一。
夏侯寧心這是第二次在刁難秦羽眉的時候被夏侯璟攔下了。她也跟著下了馬,重重跺了一下腳,理直氣壯的道:“我是帶人封住公主府的!”
夏侯璟看她的眼神已是滿布寒霜,“本王已經聽說了——寧心,什麽時候你這個公主連帝京哪裏出現疫病都要管了?”
夏侯寧心從小就怕這個麵無表情的堂兄,被他輕飄飄地一質問,膽氣又弱了幾分,“我,我憑什麽不能管了!我是大夏的公主,是父皇的女兒,我有責任保證帝京百姓的安全!”
情急之下,夏侯寧心居然把秦羽眉剛才質問她的那些話拿來用了。
秦羽眉和蒙弈都是知曉前情的當事人,二人同時偷偷翻了個白眼,卻又被對方瞧了個正著,不由無聲地對視一笑,無形之間將二人的關係拉進了幾分。
夏侯熙原本打算今天再試探一下秦羽眉的醫術到底怎樣,結果一大早就聽說了公主府被圍的消息,情急之下一路打馬而來,沒想到卻在這裏遇上了夏侯璟和夏侯寧心。
“姑姑能心係百姓,皇爺爺必定會感到欣慰的。”夏侯熙隻想趕緊把這些不相幹的人都弄走,“現在蒙校尉已經派人牢牢守住了公主府,姑姑也可以放心回宮了。”
夏侯熙已經把話說得這樣直白了,再加上一個從一開始就護著秦羽眉的夏侯璟,夏侯寧心再留下也討不到什麽好處。她氣鼓鼓地從蒙弈手中奪過自己的馬鞭,帶著身邊的親衛絕塵而去。
把夏侯寧心哄走,夏侯璟這才看了秦羽眉一眼,發現她精神狀態尚佳,露在外麵的皮膚上也沒有出現什麽紅疹,心下稍安,“你府上什麽人得了天花?還有多少人也染上了?”
“是府上新買進來的小丫鬟。”公主府裏都是他的人,即便秦羽眉現在不說,他肯定也有辦法知道,“我沒出過天花,所以璿璣和瑤光在分別檢查府裏其他沒有出過天花的下人,具體人數我也不知道。”
夏侯璟點頭,“分開檢查是對的。既然府裏確實有人出天花,羽林衛也不算白來一趟。蒙校尉若是無事,還要麻煩你辛苦幾天。”
蒙弈對偶像的話自然是言聽計從,如果他有尾巴的話,現在肯定已經興奮得直轉圈了。他拍著胸脯保證道:“王爺放心,末將一定把公主府守得如鐵桶一般,不讓一個好人進去,也不讓一個壞人出來!”
秦羽眉這次真的被他逗樂了,這個蒙世子,還真是個萌世子……
夏侯璟又看向她,“你府上已經不安全了,要不要帶著璿璣瑤光和我回王府?”
嘎?
秦羽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夏侯璟,他今天腦子沒壞掉吧?居然用這麽溫柔的口氣對她說話,還主動讓她去自己家?
蒙弈心裏也有個小人嗷嗷叫著:王爺和秦羽眉居然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
“不用了。”秦羽眉幾乎不假思索地拒絕了,“我府裏那些染上天花的人還等著我去救治呢,我現在走了,他們怎麽辦?”
難道就留那些人在公主府裏自生自滅?秦羽眉是絕對做不出這種事的。
夏侯璟一看她別扭的表情,也猜到了她的想法,聲音又沉了幾分,“本王自然會替他們安排看病的大夫,你自己本就沒出過天花,要是再跟著一起染上了怎麽辦?這公主府,你暫時不能住了。”
秦羽眉的倔脾氣也上來,一把打開他的手,“我憑什麽一定要聽你安排?就因為你覺得這樣做是最好的?那你怎麽不問問我是怎麽想的,就這樣擅自做決定?你說你會請大夫來,那為什麽又說公主府不安全,是不是你自己心裏也清楚,天花這種病根本是無藥可醫?”
夏侯璟同樣審視地在她身上掃了一圈,麵無表情的道:“你從頭到腳穿的戴的,你在府裏吃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本王的?你在享受這些的時候,怎麽就乖乖聽從本王的安排了?”
“你?”秦羽眉氣得忍不住要跳腳了,她就知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這樣斤斤計較,你還是不是男人?!”她口不擇言地胡亂喊著,一把扯下頭上的釵環丟到地上,又開始解身上的腰帶,“我不用你的東西,都還給你行了吧!”
眼看著門外劍拔弩張的形勢緩和下來,璿璣和瑤光剛邁過公主府的大門,就看見秦羽眉又是去釵環又是解衣服地朝夏侯璟撒著氣,頓時嚇得魂兒都要跑掉了,趕緊飛一樣衝過去,兩人一左一右製住了秦羽眉繼續衝動下去。
“王爺,公主也是一大早被嚇壞了,才會做出這般不理智之事,您千萬別多想!”璿璣第一次覺得說話是這麽痛苦的一件事,她完全沒辦法給秦羽眉找出一個正常的理由啊……
瑤光表現得比她稍稍鎮定一點——她把自己發抖的手指藏進了衣袖裏,“王爺,璿璣說得沒錯,公主是受了刺激……”
經過璿璣和瑤光這麽一緩衝,秦羽眉也慢慢冷靜下來。
——冷靜下來之後,她就後悔了。
自己剛剛在做什麽!她一定是被阿飄上身了!她才不會做出這麽羞恥的事!
小秦大夫決定祭出百試百靈的裝傻大法——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眼神堅定地……望天。
夏侯璟看著手忙腳亂替秦羽眉整理發釵衣裙的二婢,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才把璿璣和瑤光送過來幾天,她們就徹底倒向秦羽眉,死心塌地地跟著她了?
再看看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臉紅成什麽樣子,還要死撐著望天的秦羽眉,夏侯璟心裏那點火氣又無端端滅了下去。
他竟難得地生出一種促狹的念頭,又對著秦羽眉問了一遍:“你當真不和本王回去?”
秦羽眉咬著牙,繼續望著天,堅決不讓自己直視他。硬邦邦的說道:“不去,我要留下來救人。”
嗚嗚,她要是再對上夏侯璟的臉,一定會羞愧得想要鑽到地底下好嗎,怎麽還有臉去人家府上白吃白住?
“真不知道你哪兒來那麽大自信。”夏侯璟搖著頭,一時也不自覺地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天花這種無藥可醫的惡疾,可不是她靠給人吹吹氣,給人縫縫傷口那麽簡單就能治好的。
秦羽眉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看不起她的職業,聽見夏侯璟這話,終於沒忍住狠狠轉過頭來。
“隻要我努力嚐試了,他們就會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你這種錦衣玉食的王孫貴胄,根本不懂能活下去是多麽幸福的事情!”
她跟著“黑貓”出外勤時,幾乎跑遍了大半個非洲。
從那以後,秦羽眉再也不敢隨便跟人喊一聲“餓”。
就算她從小在福利院長大,自認為要比同齡人的人生坎坷幾分,可見到那些真的瘦到皮包骨,棱角並生的孩子的時候,她才真的知道,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麽多人,連“活下去”這三個字都成了一種奢望。
現在她站在這裏,站在公主府大門外,背後就是她生活了十五年,未來可能還要繼續生活下去的地方。
裏麵的那些人,雖然隻是她的仆從,可沒有他們,秦羽眉沒辦法吃上美味的飯菜,沒辦法享受熱水澡,沒辦法穿精致的衣裳,沒辦法欣賞動人的景致和園林。
如今她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往前一步,跟夏侯璟離開,就可以不必為天花所威脅。
往後一步,她就要主動邁進充斥著天花病毒,生死不明的公主府。或許怎樣都找不到治愈的辦法,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在痛苦中停止呼吸;或許更糟糕的是她自己也不小心染上天花,就這樣倉皇地結束這次奇妙的穿越之旅,而老天不會再給她第二次重生的機會,她會徹底消失在天地間。
又或許,她真的抓住了那微不可見的萬分渺茫的希望,找到了治好大家的辦法呢?
可即使這個“或許”在所有會發生的可能中微乎其微,難道她就可以說服自己放棄這個“或許”了嗎?
不,她做不到!
她曾經頂著所有人的不解和質疑,給一個已經停止心跳的戰士連續做了兩個小時心肺複蘇,最終讓監測儀上那一條平直的線重新恢複了高低起伏。
事後有人問她堅持搶救下去的原因,秦羽眉的回答也很簡單——
因為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還是溫熱的啊。
盡管所有人都清楚,人在死亡之後,體溫有一個緩緩下降的過程,而青壯年的速度又會比虛弱的老年人更慢一些。所以秦羽眉一定是出現了錯覺。
聽到這些話後,她並沒有反駁的欲.望。
就算真的是錯覺,可因為她“錯誤”的堅持,她還是救回了一條年輕而鮮活的生命啊。
所以,是不是錯覺,真的很重要嗎?
***
夏侯璟有那麽一瞬間,很想掐住眼前這個少女的脖頸,讓她明白自己的話有多麽可笑。
說他是錦衣玉食的王孫貴胄?說他不懂“活下去”的意義?
難道秦羽眉以為,他能成為大夏璟王,成為龍策軍主帥,靠的隻是“夏侯”這個姓氏嗎?
八年戎馬生涯,他所有的戰績軍功,都是一刀一槍實打實拚出來的,他會不明白什麽是“活下去”?
幾次孤軍突進,身陷重圍,他帶頭宰掉了自己的戰馬,和士兵一起生啖馬肉飲馬血,硬生生繞到了敵營的大後方,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幾乎是一命換一命的戰績,他會不明白什麽是“活下去”?
父王母妃莫名其妙地相繼自盡,沒有給他留下隻言片語,他頂著那些傷人至深的流言蜚語,屈辱地質疑著自己的身世,咬著牙在暗中一點點調查著當年的真相,他會不明白什麽是“活下去”?
秦羽眉有一瞬間似乎都感覺到了夏侯璟身上難以抑製撲麵而出的濃鬱殺氣。
她就知道,這個男人脾氣根本就是糟透了!
夏侯璟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
他在心裏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和一個什麽不懂的小姑娘計較什麽?
她才經曆過多少事情,就自以為看透一切了?
先隨她折騰去吧,大不了還有自己在後麵替她收尾呢。
夏侯璟沒再看秦羽眉一眼,甚至都沒和夏侯熙與蒙弈告別,上馬離開。
蒙弈見夏侯璟已經轉過這條街了,這才偷偷摸摸地湊了上來,“你居然敢當麵頂撞璟王,他還沒對你發火,太神奇了!”
秦羽眉看著他從頭到尾都沉默著離開的身影,一時竟說不出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蒙弈偏要在這個時候湊上來,很不幸地成了她的出氣筒。秦羽眉朝他呲了呲牙,“離我遠點,不怕出天花啊。”
蒙弈得意地一揚頭,“我小時候就種過痘了,才不怕呢!”
“那你就快去讓你的兵離遠一點。”秦羽眉白了他一眼,“我就不信他們每個人也都種過痘。”
“這倒是哎哎哎。”蒙弈一聽也覺得有道理,趕緊跑去讓羽林衛們做好防護工作,真要是因為夏侯寧心這一時意氣害他折了部下,他可沒辦法找夏帝說理去。
璿璣和瑤光已經重新替秦羽眉整理好了儀容,她腦子還恍惚閃現著夏侯璟上馬離開的畫麵,下意識地往公主府裏走去。
“永安公主請留步!”
夏侯熙也沒想到自己會在一旁圍觀了璟王叔和秦羽眉吵架的全過程,而且,貌似,他璟王叔好像還吵輸了?
眼看著自己就要徹底被忽略,秦羽眉一旦進了公主府就不可能很快再出來了,夏侯熙連忙開口叫住她。
秦羽眉驀一回頭,再次被這張豔麗男色晃得眼前一花。
她剛才居然光顧著和夏侯璟吵架,竟然把這個極品妖孽的皇長孫殿下給徹底忽略了?
還不都怪那個冰山臉!秦羽眉又忍不住在心裏抱怨了句,
她回憶著腦海中殘存不全的禮儀課程,磕磕絆絆地給夏侯熙行了個福利,“見過長孫殿下。”
在夏侯熙眼中,秦羽眉行的這個禮簡直是槽點滿滿,再次驗證了他的推測——秦羽眉過去在公主府生活時,他皇爺爺基本是按照“捧殺”的模式來養她的。
吃穿用度全都敞開了供應,就不讓你知道得更多,懂得更多,免得再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心思來。
越是如此,夏侯熙對秦羽眉身上的秘密就越來越感興趣了。
那位鎮國公主難道真的能預知未來,所以才給女兒留下那樣一件“法寶”?
秦羽眉見夏侯熙也開始盯著自己出神,忍不住又喚了一聲,“長孫殿下,您找我有何事?”
她是絕對不會相信什麽夏侯熙被她的美貌所迷倒的鬼扯謊話呢——夏侯熙隻要照照鏡子就可以被自己美暈了,這世間還會有他招架不住的女子嗎?
“我隻是有些好奇,”夏侯熙朝她綻出一個色若春花般的笑意,“公主堅持要留在府內,是因為你已經有了治好他們的辦法嗎?”
夏侯熙不可能直截了當請秦羽眉去東宮給他父親看病,那就勢必要涉及到他為什麽知道秦羽眉會醫術的問題,再深究下去的話,很有可能被人發現他和保濟堂的私下聯係,那絕對是他不希望看到的局麵。
夏侯熙已經在剛才的旁觀中揣度出了秦羽眉的心思,更能讓自己表現出更多投其所好的一麵。
這第一步就要從拉近關係開始,既然秦羽眉喜歡鑽研醫術,那夏侯熙就大可以陪她聊醫術,裝成與她誌同道者之人。
夏侯熙已經打好了一肚子的腹稿,準備誇讚秦羽眉的鑽研精神奉獻精神和為了醫術反抗一切惡勢力(?)壓迫的不屈精神了,結果秦羽眉居然搖了搖頭,誠實的道:“其實我並沒有什麽把握,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救得了他們。”
夏侯熙精致而完美的容顏上似乎出現了一道裂縫,唇邊的笑意也僵硬了幾分,“那你又是為何執意要留下呢?”
秦羽眉冷不丁又被他這個“為什麽”給問住了,沉思了一會兒,隻能道:“我隻是想,如果今天他們生病的時候,我一個人逃走了;那麽等到我生病的時候,又會有誰願意留下來呢?”
“疾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因為對疾病的恐懼而變得黑暗汙濁的心。”
夏侯熙深深吸了口氣,他想告訴秦羽眉,那些奴隸仆從的身契都在主人手裏,怎麽可能趁著主人生命就逃出去了呢?
可他隱隱約約又能感覺到,秦羽眉說得也沒有錯。
既然她的想法本來就是對的,那他為什麽還想要去改變她呢?
夏侯熙腦子裏一瞬間湧入很多零零散散的東西,讓他忍不住緊皺眉頭搖晃著腦袋。
“長孫殿下,您不要緊吧?”就在秦羽眉的手快要扶上夏侯熙的手臂時,他那碧色的瞳孔又恢複如常了。
“既然如此,那就祝公主一切順利,萬事勝意吧。”
夏侯熙決定自己還是要再觀望一段時間,然後再開始考慮要不要請她進宮的問題了。
這樣一個滿腦子“邪門歪道”的人,就算醫術再精湛,萬一把父親的腦子也弄得古古怪怪的,整天隻知道研究木頭可怎麽辦?
送別了夏侯熙,在蒙弈“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目光注視下,秦羽眉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推開了公主府的大門。
幸好公主府內的空房數量十分充裕,大可以將所有仆從都隔離開來。璿璣和瑤光已經按照人事小冊子上記載的內容,將那些已經得過天花的人都挑了出來。
在未來的這段日子裏,他們將是公主府內可以調動的主要生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