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2章 俗世之中，再鑄金身

  蔣家和陸家是鄰居，都住在姑蘇城內，一個在南邊，一個在北邊，中間隔著「觀前街」。

  沿著觀前街向西，不遠處有一座道觀，名叫「玄妙觀」，就是當年被陸丞偷走煉丹爐的那個道觀。

  玄妙觀歷史悠久，創建於公元276年，最初名叫「真慶道院」，後來曾改稱為「開元宮」、「天慶觀」。公元1295年，元朝皇帝下令改為玄妙觀。

  千戶蔣衡年過五旬，娶了一妻兩妾，生了三個兒子和四個女兒。這些孩子都是小妾生的。

  他的正妻，名叫「林娘」，成親三十年，一直沒有生孩子。

  按照常理，不生孩子屬於「七出」之一。

  然而林娘的兩個兄弟不簡單，一個是中書省參知政事，另一個是南京戶部郎中。兩人不但品級高，而且都是文官。大明朝的文官比武官地位高，因此之故，蔣衡不但不敢休妻，反而要表現的十分恩愛。

  林娘五十大壽，喝了兩杯酒，跟丈夫同房一宿，沒想到竟然懷孕了！

  五十歲懷孕，就算擱在後世，也屬於高風險孕婦。在明朝更是一件令人擔心的事。

  然而林娘很開心，寧願拼了老命，也要把孩子生下來。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等到深秋之時，一個下雨的夜晚，生下個瓷器般白凈的女娃，取名為「秋雨」。

  雖然是女兒，不如兒子金貴，但林娘的疼愛一分不減，把她看做心肝寶貝。

  秋雨非常漂亮，烏溜溜的眼睛，白嫩嫩的小臉，每個人見了都喜歡，但卻不哭不叫，表現得太文靜了！

  林娘心中狐疑：「難不成我這個女兒是啞巴？」

  等到半年之後，秋雨還不開口，連「呀呀」之聲都不會發，林娘不得不請大夫來診治。

  這年月的老中醫，治療小兒腹瀉之類的急診還行，對於聾啞束手無策。最多用銀針扎幾下。

  又過了半年，秋雨一歲了，還是不說話。

  林娘只能認命了：「我苦命的女兒啊！都是為娘的錯，生你太晚，氣血不足，無力供養，讓你生來有缺陷……」

  秋雨一天天長大，轉眼間八歲了。

  林娘年近六旬，不得不未雨綢繆，想給女兒說一門親事。

  平常人家的女孩，多半在十三四歲議親，十六七歲出嫁。秋雨雖然是美人胚子，但畢竟有缺陷，所以林娘要早些下手，託人尋找合適的人家。

  不久之後，她得到消息，聽說知府陸靜的嫡長孫陸岫，人長得很秀氣，但是聽力不足，天生是聾子！

  林娘找個由頭，帶著女兒秋雨，登門去看陸岫。

  九歲的陸岫在花園裡練劍，腳步輕盈，一口劍上下翻飛。

  林娘只看一眼就喜歡上了，對少夫人王婉說道：「陸家乃是書香門第，你為何讓孩子習武練劍呢？」

  王婉嘆了口氣，道：「岫兒聽力不足，無法走科舉之路。習武練劍，只是為了強身。」

  林娘道：「想我林家，原本也是讀書人，但我不喜歡讀書，所以嫁給了武將。我喜歡陸岫這孩子，想跟陸家結親。這是我唯一的女兒，名叫秋雨，雖然不善言辭，但聰慧美麗，才8歲呢，就讀了不少書。」

  王婉低頭看了蔣秋雨一眼，發現粉妝玉琢的小姑娘正滿面笑容看向陸岫，於是心中一動：「或許還真是良配呢。」

  她開口說道：「我知道夫人的來意了。待我稟明相公，再給您回話。」

  這時候，陸岫收住劍式，將寶劍收入劍鞘，走過來躬身行禮：「見過夫人。」然後對秋雨微微躬身。

  蔣秋雨微笑還禮。

  林娘越看越喜歡，想問對方几句話，又怕對方因為聽不見而難堪。

  陸岫行禮完畢后，就退下去了。

  王婉問蔣秋雨：「姑娘可會寫字？」

  蔣秋雨點頭。

  於是，王婉命人取來文房四寶，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蔣秋雨提筆寫了一首詩：「溪女不畫眉，愛聽畫眉鳥。夾岸一聲啼，曉山青未了。」

  王婉看了很滿意，復問道：「這首詩出自何處？」

  蔣秋雨搖頭做迷惘之狀，在紙上寫道：「忘記了。」

  林娘和王婉說了一會兒話，很快便帶著女兒回去了。

  晚上，王婉將此事說給丈夫陸貞聽。

  陸貞年紀輕輕中舉，原以為是自己是大鵬鳥，將要展翅高飛於朝堂之上，然而此後苦讀詩書十年未中進士，眼看就要三十歲了。他還想再考幾次，如果五十歲考不中，那隻能放棄幻想，做個富家翁了。

  聽了妻子的話，他沉吟說道：「林娘的兩個兄弟在朝為官，如今都位居高位，結親對陸家有益。」

  於是不久之後，兩家便有了婚約。

  轉眼又過去8年。

  陸岫十七歲，長相俊美，玉樹臨風。

  蔣秋雨十六歲，花容月貌，靜女其姝。

  兩家開始準備六禮。

  此時，陸岫的爺爺陸靜65歲，任都察院右都御史，已經離開了蘇州。

  中國古代官員的退休年齡，從周代開始直到明代，都是70歲。到了清代，才改為60歲。《禮記·曲禮上》曰：「大夫七十而致仕。」「致仕」就是退休的意思。

  陸岫的父親陸貞36歲，還留在蘇州，繼續苦讀詩書，準備下一次科舉。

  按理說，身為仙帝的陸丞，只要掐指一算，就能算出科舉題目，幫陸貞脫離苦海，可是他沒有那麼做，因為這是在大明朝，空氣中的靈氣極度衰微，他的分身陸岫要想提升功力，必須依靠鴻蒙珠中散發出的少許靈氣。

  鴻蒙珠不能隨意打開，但它會散發出少許靈氣。靈氣瀰漫的範圍很小，不超過一公里。如果陸貞考中進士，就會帶著妻子兒女離開蘇州，那樣的話，就算陸岫將鴻蒙珠帶走，他可以繼續修鍊，可是蔣秋雨沒法跟著走。

  有人或許會問，陸岫和蔣秋雨為什麼要裝聾作啞呢？

  因為這樣做，可以擺脫凡俗事務的干擾。

  如果不裝聾作啞，陸岫就會被逼著讀書，準備科舉考試，不聽話就是不孝；蔣秋雨也會被逼著繡花，跟別的姑娘一樣，學習《女誡》、《烈女傳》、《女論語》、《女孝經》。

  仙人投胎於俗世，佔了人家的便宜，也就欠下因果。

  他們為了減少麻煩，才裝聾作啞，想過清凈日子，靜下心來修仙。

  不過這樣做的話，肯定會讓父母傷心，做父親的，未必有多難受，真正傷心的是母親。如果陸岫和蔣秋雨不去彌補這份缺憾，那麼將來的仙路將會平添障礙。

  萬曆23年春，陸家長孫陸岫迎娶蔣家嫡女蔣秋雨。

  這一日，賓客臨門，有很多人過來觀禮。

  人們看到少年少女，英俊瀟洒，艷壓群芳，忍不住讚不絕口，羨慕嫉妒，不一而足。

  不久便有人交頭接耳，傳言這兩位年輕人，一個是聾子，一個是啞巴，於是眾人竊竊私語，有人發出嘆息之聲，有人說出譏諷的言語，也有人冷眼旁觀，心裡在暗罵：「人在做，天在看，做官不修德，老天才會懲罰他們」。

  有人甚至發出冷哼：「新郎是聾子，恐怕連司儀的話都聽不見，婚禮還怎麼進行下去？我們就等著看笑話吧。」

  然而婚禮進行得很流暢。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新郎舉止有禮，按照司儀的指令，順利完成了拜堂成親的禮儀。

  婚後一個月，年輕夫妻去玄妙觀進香。

  陸岫獻上十兩銀子，見到年約四旬的觀主王林。他拿出一本《金丹玉液經》，口綻蓮花，蠱惑對方，又悄悄出手在王林頭頂拍了一下。

  王林修道多年，收穫有限，被他輕輕一拍，忽然開了天竅，感覺到絲絲縷縷的靈氣，頓時福至心靈，想要擺陸岫為師。

  陸岫不肯收徒，但願意指點他的修行。

  數月之後，王林按照陸岫的指點，選取長白山的人蔘，九華山的黃精，梅花鹿的鹿茸，再加上幾種草藥，煉出一些丹藥。

  七月下旬，他穿上最精美的道士服，前往陸府，拜見陸岫，獻上丹藥。

  陸岫和蔣秋雨當著父母的面，各自吞下一顆丹藥，隨後發生了驚人的變化，一個能聽見聲音了，另一個能開口說話了！

  當然，對他們而言，丹藥只是借口，因為乃是裝聾作啞。

  但在別人看來，卻是天大的奇迹了！

  王婉和陸貞都覺得喜從天降。林娘聽聞消息，急匆匆趕過來，激動得老淚縱橫，抱著女兒不肯撒手。

  「感謝天師，大恩大德！」

  他們以為，這是道士王林的功勞，於是贈送千兩紋銀作為謝禮。

  王林不敢收，連番推拒。

  陸岫給雙方父母每人一顆丹藥。儘管丹藥的功效有限，但也有補氣養血的作用。他們都是凡人，服用這樣的丹藥正合適。如果陸岫從鴻蒙珠中取出仙丹，還真不能給凡人服用呢。凡人吞服仙丹，大部分會爆體而亡，只有極少數天生靈體能活下來。

  此後，王林每年都要獻上一批丹藥。

  陸岫和蔣秋雨每隔八年，給父母服用一顆丹藥。祖父母陸靜和陸黎氏也跟著沾光，在京城收到家人送過來的丹藥。

  兩年後，67歲的陸靜變年輕了，灰白的頭髮開始反黑，臉上的老人斑也消退了。

  同僚官員感到好奇，詢問他有何養生訣竅，他不肯說實話。因為萬曆皇帝喜歡結交道士，天天關起門來修鍊，多年來都不上朝。陸靜還有幾分良知，不願意推薦王林。所以他三緘其口，不肯說出因由。

  這一年，陸岫總算開了金手指，將幾道考題推給陸貞：「父親大人，我夜裡做夢，在一個大殿中，看見很多人奮筆疾書。我猜今年秋闈的題目，可能就在這裡邊了。」

  陸貞雖然不太相信，但文人都有僥倖心理，所以他針對這些考題做了準備。於是乎，萬曆24年八月，他再次走入考場，終於考中了進士！

  王婉苦心孤詣，相夫教子，總算有了回報。

  陸貞做了官之後，還想敦促陸岫去讀書。

  陸岫自然不肯答應：「讀書要有基礎才行。我打小沒入學堂，連私塾都沒怎麼上過，三天打魚，兩天晒網，怎麼去參加科考啊？」

  陸貞只好寄希望於其餘的子女。

  這年月的大戶人家，哪個沒有三妻四妾？妻妾多了，自然有不少的子女。

  正妻王婉生了一子一女。她倒是想讓兒子陸岫考中進士，但眼見丈夫屢考不中，知道其中的辛苦，不忍心敦促兒子。

  另一邊，蔣秋雨也在設法還母親林娘的恩情，她對其餘的弟兄姐妹並不在意，對父親蔣衡也沒有太多的感情。因為前些年她是啞巴的時候，並沒有得到父親的疼愛。而且，她出生之後，蔣衡又娶了幾房妾室，生了十幾個孩子。

  蔣秋雨的神魂是現代人，雖然心胸寬廣，能容忍三妻四妾，但不忍心看著母親受苦，尤其是當她九歲時，一位舅舅因病去世了，林娘少了一尊靠山，蔣衡更加變本加厲，兩年之內娶了三房姨太太。

  這種情況，跟當年的陸丞不一樣。陸丞從未明媒正娶過別的女人。他斬出分身，掩耳盜鈴，讓陸蟬去陪伴青梅，讓陸遊去陪伴關桑月，因此蔣秋芸才能睜隻眼閉隻眼。如果青梅和關桑月天天在她眼前晃悠，她恐怕早就氣死了。

  正因為如此，蔣秋雨只是偶爾送給父親提供一顆丹藥。她更關注母親林娘的身體狀況，不但定時提供丹藥，而且經常回到家中，施展導引按摩之術，為林娘梳理經脈。

  如此以來，年近七旬的林娘，越活越年輕，越活越開心。

  林娘天天盼著能抱外孫，然而這個期盼，註定會落空。

  因為陸岫和蔣秋雨乃是仙人金身坯子，不可能再去生孩子。他們已經子孫滿堂，擁有幾十萬後人，再生孩子毫無意義。

  說起來，按照古禮，不生子也是不孝，讓家裡斷香火，又欠下因果。

  陸岫和蔣秋雨只能從別的方面補償老人的遺憾。

  鴻蒙珠之內，陸丞修鍊二十年，才勉強修補了殘損的仙基，然後繼續閉關，藉助於鴻蒙之氣，向著中階仙帝努力。

  蔣秋芸功力大進，眼看就要晉陞高階仙王了。

  先前砸碎了兩枚造化玉碟，大量的玄黃之氣和鴻蒙之氣散發出來，被53層禁制的鴻蒙珠嚴密約束，很少有仙靈氣散發出去。

  鴻蒙珠本身得到滋養，又往上提升了一階，達到54重禁制。

  但是此時此刻，陸丞不能輕易打開鴻蒙珠，讓分身陸岫和蔣秋雨進來，因為每次開啟都會散失玄黃之氣和鴻蒙之氣，鴻蒙之氣極為珍貴，放出去太可惜了。而且，對於凡人來說，這種高階氣機是有害的，就像當初五蓮大墓的開啟，很多考古學家被仙靈氣衝擊，曾經死過很多人。

  因此，就算陸丞想開啟鴻蒙珠，也不能在蘇州府開啟，必須跑到無人的曠野去做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