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琉璃珠串
雲濤的眼睛頓時瞪得圓圓的，烏黑的眼珠定定地盯著風鈴，像是不會轉動了一樣。他嘴裡的一塊肉也顧不上咀嚼，便含糊不清地喊道：「收養？就是說，有人要有爸爸媽媽，有家，也有姓了？不會再被人欺負，可能還可以上學？」
「對的。」風鈴漂亮的大眼睛笑得彎彎的：「你的床剛換了草，會不會硌？」
雲濤吞下嘴裡的肉，梗了梗脖子，伸手輕輕地摸了摸身下金色的稻草：「又香，又軟，又暖和，真舒服。是你幫我換的吧？謝謝風鈴姐。」
風鈴開心地微笑著，溫柔地催促道：「是大家一起換的。快吃吧，不然肉湯就涼了。」
雲濤順從地嗯了一聲，低下頭捧著湯碗喝了一口肉湯，然後繼續問道：「是誰要被收養了呢？我們這裡從來沒有人來收養過孩子，怎麼突然有公司的人來收養呢……不會又是……」說到這兒，他的目光已經變得擔憂起來，隱約還夾雜著一絲恐懼。
「這次應該是正式的收養。」一旁的明昭回答了雲濤的疑問。他伸出修長的手指理了理濃黑的長發，黑中透藍的眸子里變幻著和年齡不符的睿智：「他們好像帶來了很多正式的文件，還給了高奶奶一天時間，讓她去鎮上查證這些文件的真實性。而且他們真的是天火公司的人哦。我看到他們的車了。那輛汽車……也只有天火公司的人才有可能坐得上，我們普通人只能從書里看到。反正我相信他們這是正規的收養，和園園姐姐她們不一樣，不用擔心。」
雲濤對明昭的話深信不疑，表情一下子輕鬆了下來，開心地笑道：「既然明昭都這麼說了，那肯定就沒問題。」
而風鈴繼續回答起他的問題來：「好像還沒有決定收養誰呢。他們今天只是來給高奶奶那些資料的，明天才來問高奶奶同不同意。同意的話，他們再挑一個孩子帶走。」
「不知道是誰運氣好，能被挑中。」雲濤猛喝了兩口肉湯，滿足地嘆了口氣，接著滿臉浮現出期待的神情，看了看倚在床頭柜上的明昭，又看了看坐在床沿上的風鈴，最後目光落在明昭臉上，笑道：「我希望是明昭被挑中。你那麼聰明，又愛看書。要是有人能收養你，又是公司的人，肯定能讓你上學。如果能上學，你以後絕對會成為一個很有學問的人。要是留在這裡，十二歲就要離開孤兒院，自己去工作，就沒有學習的機會，真的很可惜。」
明昭顯得有些害羞起來，擺著手道：「其實我不合適啦。我是男孩子，身體很健康，腦子也不錯。到了十二歲，我肯定能找到合適的工作養活自己的。想看書哪裡都可以看，現在我們這麼苦，不是都能找到書看嗎？我工作了以後，能拿到報酬，就更方便找書看啦。所以這個機會應該給更需要被收養的人。嗯……」明昭說到這裡，黑里透藍的眸子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風鈴，湛藍深處流轉著一抹異樣的溫柔：「我覺得，還是風鈴姐比較合適。你是女孩子，十二歲就要工作的話，沒有什麼力氣，普通的工作會很難找的。運氣好的話能當女傭，或者當服務員，但是現在這樣的工作很少……很可能會像以前離開的那些姐姐一樣，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只能去，去……」
聽到明昭的話，雲濤的目光再一次黯淡下來，看著風鈴，滿臉都是憂慮。就算風鈴自己，雖然還在平靜地微笑著，但也垂下了眼帘，沉默著沒有說什麼。
「風鈴姐現在就那麼漂亮，以後肯定會更漂亮的。可是現在……越漂亮的女孩子，就會越被人欺負。我們又是沒有親人保護的孤兒，會更危險……」說到這兒，明昭的聲音已經低沉了下去，帶上了一種超出他年齡很多的傷感和沉重：「要是風鈴姐有了家，有爸爸媽媽的話，就不用十二歲就出去工作，也不怕被壞人欺負了。」
「可是我離開這裡的話，大家怎麼辦呢。」風鈴轉過目光看向窗外，清澈的眸子里映照著晚霞，平靜輕柔的聲音里卻帶著堅強：「高奶奶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眼睛也越來越看不清楚。沒有人幫她的話，怎麼照顧大家呢。所以我不能走。我覺得，還是雲濤最合適。」
雲濤已經喝完了肉湯，正用最後小半塊饅頭細心地擦拭著碗底的殘汁。聽到風鈴的話，他馬上驚訝地停止了動作，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她：「我？為什麼是我。我最不用擔心好嗎？我力氣大，到了十二歲，隨隨便便就可以找個工作養活自己了。」
風鈴從床沿上站起來，在床頭柜上的那隻木杯里又倒了一杯水放在雲濤面前，然後才站在明昭身邊，上下打量著雲濤，表情少見地嚴肅起來：「你在我們這裡總是受傷。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正好有突擊隊員及時趕到，你肯定會被那些大蚯蚓咬死的。這次真的是太危險了。如果有人收養你，你就不會遇到那麼多危險。」
雲濤已經用那半塊饅頭把碗底擦得鋥亮。等風鈴說完以後，他把饅頭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大聲喊道：「不行。那誰保護大家？我又不會死，要是你們遇到大蚯蚓，我又不在的話，肯定有人會死的。所以我要留下來！一直保護大家才行！」
「好啦好啦，我們在這裡猜也沒有用。」風鈴把水杯放到雲濤面前，然後收起他的碗和勺子，微笑道：「不管是誰，被收養了都很好。我們也好，婉兒如果被收養了，眼睛肯定能完全治好，醫生都說了，只要能長期吃藥就行。小涵還小，這裡太苦了，要是她被收養我也很開心。還有小川，他太老實了，總被人欺負……反正明天我們當中總有一個人要過上幸福的生活啦！不管是誰，我們都要為他開心，對不對？」
「對！」雲濤高興地揮舞了一下纏滿了繃帶的手臂，大聲道：「不管是誰都好。」
明昭溫柔而安靜地注視著風鈴，也輕聲回答道：「嗯。」
這時，粗木板釘成的房門再次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緊接著，門邊就探出小涵那可愛的小腦袋。圓溜溜的大眼睛往門裡一掃，馬上落在雲濤身上。
「雲濤哥哥！」小涵開心地笑著跑進了房間，徑直跑到雲濤床邊，仔細端詳了他一陣，就蹦了起來，一邊跳著一邊喊道：「太好了，我就知道雲濤哥哥肯定不會死掉的！」
雲濤笑著伸出手，摸了摸小涵的腦門：「我當然不會死，我還要保護你們呢。」
「嗯嗯！雲濤哥哥最勇敢了。」小涵突然停止了蹦跳，向著雲濤伸出了雙手：「這個，給雲濤哥哥吃。」
三位大一些的孩子一齊看去，只見這孩子稚嫩的小手中捧著一隻紅燦燦的大蘋果。這蘋果散發著熟透的香味，鮮艷的顏色把幾個孩子的眼睛都照亮了。
雲濤盯著蘋果，好奇地問道：「是哪裡來的？也是公司的人送的嗎？」
小涵把蘋果高高舉起，開心地笑著：「不是的，是我用亮晶晶的東西，和鎮上那個賣水果的大哥哥換的。」
明昭在一邊介面解釋道：「你昨天從烏鴉那裡找回來的那些亮晶晶的東西，我整理了一下，把能換東西的都分給大家了。小涵，你分的那個拿去換蘋果了啊。」
「是呀。」小涵天真的笑容像是一朵迎風搖曳的苜蓿花：「因為雲濤哥哥保護大家受了傷，所以我就去換了蘋果。雲濤哥哥那麼多傷一定很疼，你快吃蘋果吧，吃完就不疼了。」
雲濤挺起小小的胸膛，仰著鼻子，擺出一副男子漢的氣概：「我現在就不疼了啊。這個蘋果還是小涵吃吧，你昨天那麼想吃西紅柿。」
「不行，不行。」小涵著急起來：「這是專門給雲濤哥哥換的！你吃，你吃！你快吃嘛！」
一邊端著碗的風鈴看著他們，微笑起來：「好啦，不要爭了。你們一起吃，好不好？我去把蘋果切成兩半，你們每人一半。」
「好——」小涵顯然對風鈴言聽計從，馬上答應道。而雲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道：「那……好吧。風鈴姐，你切成四份，我們每人一份，四個人一起吃。不然我還是不吃。」
「唔……好吧。」風鈴答應一聲，從小涵手中接過蘋果，端著碗離開了房間。小涵則轉身就爬到雲濤床上，挨著他一起坐下，大眼睛滴溜溜的轉動著，仔細打量著他身上各處傷口，可愛的小臉上滿是又心疼又仰慕的神情。明昭則一點時間也不肯浪費，拿著書走到窗邊，就著已經暗淡下來的晚霞，湊到鼻子前吃力地看著。
「來吃蘋果吧。」風鈴很快就端著一隻小木碗，再次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分發了蘋果。三個孩子把蘋果塊捧在掌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開心地笑著，一齊小心翼翼地咬下了第一口。馬上，三張小臉上都堆滿了幸福。
只有風鈴沒有和他們一起開始吃。她把裝著自己那一塊蘋果的木碗放在床頭柜上，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串五光十色，晶瑩剔透的珠子，捧在掌心裡笑道：「雲濤，你找回來的那一堆珠子，我已經串了一串起來。好看嗎？」
雲濤一邊仔細的咀嚼著蘋果，一邊盯著珠子疑惑地問道：「好看是好看，不過，為什麼不分給大家拿去換東西吃呢？」
一邊的明昭吐出一粒蘋果籽，輕聲解釋道：「這種珠子沒人要。我查了一下書，書上說這種珠子是琉璃。琉璃是用一種石頭，在很高的溫度下燒成的。雖然好看，但因為是石頭做的，所以不能像金子銀子，或者寶石那些亮晶晶的東西一樣有價值，換不到東西。」
「可是，這珠子真好看……」孩子們已經忘了手裡的蘋果，出神地看著風鈴手裡的琉璃珠串。天際最後一抹最燦爛的晚霞穿過窗戶，落在那串流光溢彩的珠子上，然後再一起映入孩子們清澈的眼眸，靜靜地流淌。
「等會我去把剩下的珠子也串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風鈴才輕聲說道：「明昭，雲濤，我們三人每人一串。」
雲濤回過神來，好奇地問道：「為什麼是三串？既然有這麼多珠子，分給大家吧。以前我們找到的這樣的東西都拿去換吃的了，大家都沒有戴過這麼好看的珠子，連村裡的孩子都沒有。這次我們也讓他們羨慕一下。」
風鈴微笑道：「哦，是今天分那些亮晶晶的東西的時候，我和明昭沒要能換東西的，只要了這些珠子。」
「我知道我知道。」一邊的小涵急忙說道：「早上的時候，因為可以換食物的亮晶晶的東西比我們的人數少了兩個，明昭哥哥和風鈴姐姐就讓給我們了，結果他們今天都沒有換東西。」
「不是的，小涵。」風鈴摸了摸小涵的頭頂：「是這個珠子真的很好看，姐姐本來就很想要一串。」
小涵卻撅著小嘴：「才不是呢。你們明明是為了讓給大家。。」
風鈴和明昭對視一眼，會心地微笑起來。雲濤則笑道：「小涵喜不喜歡這珠子？喜歡的話，我那串給你。」
小涵趕緊用力搖晃著小腦袋：「不要。我今天分過亮晶晶的東西啦，還換了蘋果。小涵不當自私鬼。」
雲濤笑嘻嘻地說道：「小涵一點也不自私。你的蘋果不也分給大家吃了嗎？」
小涵歪著小腦袋想了想，覺得雲濤說的有道理，於是就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小舌頭：「那，我也要一顆。只要一顆哦。再多我就不要啦。」
「好吧好吧。」三位年長些的孩子一齊開懷大笑起來，笑聲鑽出窗戶，被晚風送得很遠很遠。風鈴一邊笑，一邊拉起小涵的手：「小涵，明昭，我們走吧。雲濤還要多休息。」
「好～雲濤哥哥，好好休息哦。」小涵乖巧地啃著蘋果核，跟在風鈴身後走向門口。而明昭則夾起那本舊書，叮囑道：「有什麼不舒服的，馬上喊我們。」
「知道了。」明昭目送著三位小夥伴離開了房間，滿足地在稻草上躺了下去。三人的聲音還從門板的縫隙傳進房中：「風鈴姐，你的蘋果怎麼還不吃。」
「我等一會再吃。」
「你又是想悄悄拿給誰吃吧？今天大家都用雲濤找到的亮晶晶的東西換了吃的，就你一個人沒吃了。快吃吧。」
「對呢對呢，風鈴姐姐總是這樣。這是我給你的蘋果，只能你自己吃哦～」
「好，好，我吃……好了吧？」
三人的聲音逐漸遠去。而雲濤微笑著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