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雲濤
最後半縷殘霞在天際悄然熄滅，一輪明月躍出廢墟的殘垣斷壁之間。地平線上那座廢棄的城市在暮色下就像一頭怪異生物的屍體，靜謐無聲，了無生氣。
只有城市廢墟邊緣，這處核電站的遺迹中，還回蕩著孩子們稚嫩的聲音。他們亂糟糟地吵成一片，爭吵的話題，當然還是圍繞著那棵西紅柿樹。不管是對村裡的孩子還是孤兒院的孩子來說，西紅柿都只有在重大節日或者慶典上才能見到。因此面對這棵西紅柿樹以及樹上的果實時，他們都不會輕易放棄。
「我們吃飽了也不會給你們吃的。」高處的那位國王威嚴地摘下一個果子，用力摔了下來，在地上砸得稀爛，鮮紅的果汁四濺開來：「我們吃不完的，還可以帶回去喂牛。帶不走的，我們就全部打爛，就是不給你們。」
「你們！」孤兒院的孩子氣得說不出話來。而國王兩眼一瞪：「我們怎麼了？想打架嗎？」
無論是人數還是個頭，都顯然不是對手。孤兒院的孩子們沉默了起來。而剛才那位落在最後的，看著風鈴和小涵嘆氣的孩子男孩卻第一次開口了。雖然他是在場的所有的孩子們中最廋的一個，但動作卻在安靜遲緩中帶著一種自信的力道。他的長相很清秀，隱約有些女孩的味道，長長的黑髮柔順而整齊，五官都算得上相當帥氣。最特別的是他那雙深邃的眸子，似乎閃耀著一層難以察覺的幽藍，像是星空一般。而他的聲音和這些孩子們相比，則顯得成熟而理智：
「大家注意啊。這兒是古代核電站的廢墟。一直有核輻射，所以天火公司到上個月才開放給我們活動。而且這顆西紅柿樹這麼高，絕對是古代人用了基因技術改造過的。我看過書，正常的西紅柿根本長不成這樣高大的樹。所以我覺得，大家還是別吃比較好。」
「明昭，你這書獃子嚇唬誰呢。」國王馬上擲下一隻青色的西紅柿，差點正中明昭的頭頂：「你自己吃不到，所以就嚇唬我們，對吧。」
明昭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沒有爭辯，但目光中滿是鄙夷。
「明昭從來沒有說錯過。」而其他的孩子們，無論是孤兒院里的還是村裡的，倒是一起看著明昭，對他的話深信不疑。一位村裡的孩子剛剛摘下一隻西紅柿，也像會咬手一樣馬上丟掉了。
「就算不能吃，他們也太欺負人了。」另一個孩子仍然非常憤怒，高聲喊道：「王二狗，如果雲濤在這裡，你們還敢欺負人？」
說到雲濤這個名字，廢墟中所有的孩子都陷入了寂靜。半晌之後，那位國王才有些心虛地喊道：「那個野種肯定死了。他昨天就往廢墟深處那座塔那裡去了，說是要去找紅尾烏鴉的麻煩，今天還沒回來。那裡還是天火公司的禁區，去那裡不是找死嗎？哈哈哈。」
所有的孩子們都轉頭看向地平線上，那座在夜色下顯得有些模糊起來的高塔殘骸。而一直在抽泣的小涵聽到后，馬上尖叫起來：「你胡說！雲濤哥哥才不會死。上次兩隻變異的野狗都沒咬死他，還被他打跑了，你們都看見的！紅尾巴的烏鴉根本打不過雲濤哥哥！等雲濤哥哥回來，會把你揍扁的！」
於是，孩子們再次亂糟糟地大吵起來：「對啊。王二狗，你打得過雲濤嗎？」
「哼，我才不怕他。你們叫他來啊。怎麼，人呢？」
「等他來了，你就要嚇哭了。」
「告訴你們，我今天可是準備了特別的武器對付他。到時候嚇哭的一定是他。嘿嘿嘿。」
圓月悄悄地越過這棟建築坍塌的屋頂邊緣，為西紅柿樹披上一層銀白色的光暈。清涼的晚風從四周柱子間間吹進這棟建築的殘跡，西紅柿樹簌簌地搖擺起來，枝葉扶疏地向地面投下點點模糊的光斑。
孩子們還在起勁地爭吵著。這樣的爭吵似乎一開始就不會停止。每個人都不服氣地想說最後一句，於是就永遠沒有最後一句。
當然，他們都不敢再吃西紅柿了。雖然口中可能表示不相信，但那個叫明昭的孩子說出來的話顯然很有分量。而這個時候，也是他終於忍不住了：「你們真無聊。風鈴姐，我們回去吧，天黑了。」
「好。」風鈴也顯然早就想走了。她拉起小涵的手，向著同伴們喊道：「大家還是回去吧，我們晚上還要整理那些亞麻呢。再說這裡剛剛開放，可能還有危險的變異動物。」
樹上那國王一般的孩子聞言，終於得意地大笑起來：「哈哈哈，膽小鬼。有本事，叫雲濤來打我啊。這次我可準備好怎麼對付他了。」
「是嗎？」國王話音未落，半空中突然簌簌落下幾團在多年風化之後已經變得酥軟的細碎混凝土，隨之響起的一個還帶著稚嫩的童聲。所有的孩子都揚起臉，順著聲音看向還沒垮下的那半邊屋頂的邊緣。
不知道何時，那裡出現了一個男孩。他身上裹著一條已經絕對不能稱之為衣服的破亞麻布，腰間束著一條黑紅的帶子。肩上背著一隻鼓鼓囊囊的破爛包裹，俯視著腳下的其他孩子們。這孩子看起來和風鈴與明昭正是同齡，濃眉大眼，寬鼻子，嘴唇有些厚。個頭不高，比風鈴還要矮上少許，體型也並不健壯，甚至可以說有些瘦小。但他突然蹲下時的動作簡潔有力，像是一塊充滿了彈性的橡皮。
月光照著這孩子的臉，可以看到他稚氣的臉蛋上滿是傷痕。這些傷有新有舊，更有一道從耳根到嘴角的傷口上，殷紅的血跡還沒有完全乾涸。
但這孩子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傷口。他說完之後縱身一躍，像是一隻小豹子一般直接從屋頂邊緣跳到了西紅柿樹上，剛才他踩著的地方馬上落下一大塊風化的混凝土。
「王二狗，你打算怎麼對付我啊？」其他孩子們眼前一花，那孩子已經準確地跳到了之前盤踞著樹梢的那國王般的孩子身邊。他一隻手隨意地搭在肩上，拉著背上的破包裹，另一隻手則突然揪住了對方的衣領。
「雲、雲濤……」剛才還趾高氣揚的國王現在已經哆嗦了起來：「你、你不是去那座塔找紅尾烏鴉的老巢去了嗎？怎麼……」
「雲濤回來了！」「雲濤哥哥——」「雲濤，你沒事吧？」地面上那些孤兒院的孩子們歡呼起來，村裡的孩子們則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沒了聲息。
「是啊，我找到那些死烏鴉的老窩了，揍了它們一頓，還搶了點東西回來。」雲濤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你不是要對付我嗎？我來了。」
國王雖然哆嗦著，但他比雲濤畢竟高了一個頭，體型也大了一圈。聽到雲濤的挑釁，他突然來了勇氣，用力一掙，甩開了雲濤揪住自己衣領的手，然後從腰間摸出一條黑乎乎的東西握在手裡，聲音有些發顫地對準了雲濤：「我有刀，是真的刀，真的鐵做的刀！你要是……」
「真的是鐵刀啊。」王二狗話還沒說完，手中的那把小刀就被雲濤劈手搶了過去。看了一眼之後，雲濤高興地喊道：「我早就想要一把真的鐵刀了。王二狗，今天你是好人，謝謝你送我的刀，這次我就不揍你了。」
「那、那是我的！雲濤，你還給我！」王二狗憤怒地喊叫起來，但云濤卻突然揮起小刀砍向他，嚇了他一個哆嗦，差點從樹上掉下去。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雲濤只是砍開了他耳朵邊的一顆西紅柿而已。
「太好了。哈哈哈，現在有了這把刀，下次再有野狗來，就別想跑掉了。我要宰了它，讓大家吃狗肉！」雲濤興高采烈地揮舞著小刀，將身邊的枝葉和西紅柿果實砍得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個不停。
就在大家都看著雲濤的時候，離廢墟入口最近的一個孩子突然好奇地叫了起來：「那……那是什麼？」
孩子們紛紛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門外，就連樹上的雲濤也暫時停止了動作。
安靜下來之後，才能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陣細微的沙沙聲。聲音好像是從地下傳出來的。同時，孩子們都看見了門外的荒地上泛起了一陣波浪。每一個浪頭都有足球大小，總計足有數十個這樣的浪頭，正圍繞著門口緩緩轉動著。
很明顯，地底有什麼東西在活動。孩子們的好奇馬上變成了恐懼，離門最近的幾個，已經不由自主地退向西紅柿樹邊。
「糟了。」一片恐懼的寂靜之中，還是明昭開口了。只是這次，他的聲音也沒有了成熟或者自信的感覺，而是緊張得微微顫抖著：「這個，應該是黑色大蚯蚓。」
「那是什麼？」馬上有孩子問道。
明昭緊緊地盯著門外的月光下如同水面一樣起伏不定的地面：「我只在書里看到過，說是有些普通的蚯蚓，因為核輻射產生變異的基因和古代人生物工程中改造的基因片段混合影響，變成了一種黑色的大蚯蚓。它們是吃肉的，而且……一群一群地活動……」
「原來是蚯蚓而已。」樹上的雲濤聽明昭說完，突然跳下了樹，大步走向門口：「再大也只是蚯蚓。」
「雲濤，你別大意。」明昭皺著眉頭，還帶著稚氣的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凝重：「它們平均有兩米長，牙齒連石頭都能咬破。很兇的。而且，門外這一群最少有四五十條。」
聽到這裡，西紅柿樹下的一位村子里的孩子突然抱著自己的肩膀蹲下，瑟瑟發抖地哭了：「我……我想起來了，我那個住在別的村子里的大姨，就是被這個蚯蚓咬死的。我姨丈，我表哥，還有那個村子里的十幾個人，都……」
「這麼危險的變異動物，沒有警察去打嗎？」另一位孩子恐懼地問道。
「有……有警察去了，被蚯蚓吃掉了兩個，別的就跑掉了。」那個哭泣的孩子說道：「我們也會被吃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