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武聖之殤
荒野雪地狂風嘯，九霄雲動銀蛇舞。
大地蒼茫，萬物俱籟。
驀然，一道清亮的嘶鳴響起，「嗒嗒……」馬蹄聲打破了這沉靄的寂靜。
天邊，隔著簌簌飛雪，一人一騎逐漸浮現。
來人已近花甲，黝黑的膚色遮掩不住歲月的年輪，凌厲的丹鳳眼中，有著滄桑，有著疲憊，亦有一抹淡淡的憂傷……
他嘴角溢出的鮮血，染紅了冗長的鬍鬚，一身破碎的戰袍，道道裸露的傷痕……無不讓這白茫茫的荒野，更添了一抹凄涼。
只見其胯下，一匹良駒奔騰，它矯健的身軀亦是傷痕纍纍，在風雪中顯得那般痛楚，那般疲憊，但如風的腳步卻絲毫不緩。
其人是關羽，從麥城而來，欲往蜀中而去，不料，途中卻遭敵軍伏擊。
就在他進入荒野百餘丈之時，後方突然影影綽綽，馬蹄轟鳴。
「呔！兀那關賊，今爾已難逃一死，速速落馬受降，可給爾一全屍！」
可見一支千人騎軍，裝備精良。首領是一個矮小的中年，他名為馬忠，為吳國一小將，眼見跟關羽的距離漸漸拉近，不禁出聲大喝。
「哼！若單獨對戰，斬爾不過隨手揮刀！」聽得敵軍之言，關羽冷聲不屑。
「騎射軍，準備！」馬忠大怒，對大軍下了命令。
當即，三百騎兵快馬加鞭，行至了大軍前列，接著彎弓搭箭，蓄勢待發。
「放箭！」馬忠再次下令。
咻！咻！咻！
只見三百箭矢瞬間脫弦而出，密密麻麻，猶如蝗蟲過境，借著風勢，飛速射向前方。
「小道爾，想殺你關爺，這還不夠！」關羽再次冷笑，卻心中無懼，手中青龍偃月刀揮舞，叮叮噹噹一陣輕響，便將射向他的箭矢通通斬斷，跌落於雪地。
「嗯？」倏地，關羽心中一凜，將身體一側。
咻！
一道尖銳的破風聲響起，隨後一股痛感傳來，卻是一支冷箭飛過，帶走了他左臂上的一塊血肉。
這一箭，乃是馬忠所發，他雖然只是一個小將，卻也有著一身不俗的武力，若非關羽及時躲避，怕是要被穿心而過。
「關羽，今爾已插翅難逃，念你是個漢子，若願為我主公效力，可饒爾一命！不然，斬爾於荒野中，死無葬身之地！」
馬忠收好弓箭，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的人影，放聲大喝。
關羽沒有言語，他低頭看著同是傷痕纍纍，已有些力竭的赤兔，眼中有追憶，也有不舍。
某一刻，他抬起頭，臉上不怒自威，目光堅定不移，似是下了什麼決定。
「唏吁律～」
只見關羽突然勒馬，翻身下地，冷冷地看了一眼後方來人。
他撫摸著不斷拱來的赤兔，低聲道：「老夥計，吾征戰半生，爾亦追隨了十餘載，今日怕是吾埋骨荒野之時，速速離去吧！」
他聲音低沉，甚至是有些沙啞，赤兔已追隨他征戰沙場多年，如今一別怕是陰陽相隔，何況這是夫人所贈，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他心中極為不舍。
說罷，他揚鞭揮落，抽在了赤兔馬的臀部。
「唏吁律～」赤兔馬人立而起，它雖然沒有太多的智慧，但也極為通曉人意，不舍地看了一眼關羽，向前奔騰百餘丈，就那麼靜靜地望著那道魁梧的身影。
「哈哈哈～將他圍起來！」這時，馬忠所率軍隊已經來到，他興奮地下達了命令。
千人大軍得令，驅馬上前，隔著十餘丈，將關羽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住。
「關羽，爾是受降，抑或受死？」
雖然關羽威名顯赫，武力無雙，但如今僅剩傷殘之軀，又被千軍圍堵，馬忠自然是有恃無恐道。
關羽手執青龍偃月刀，冷冷掃視八方，他的身上，無聲地散發出一股威勢，猶如一個戰神，睥睨眾生。
「吾之膝，只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憑爾等這些渣滓，也妄想讓吾受降？」
昔年，他過五關斬六將，水淹七軍，戰績輝煌，面對十萬乃至數十萬大軍依舊無懼。
而今敵軍不過千人，有何資格讓他低頭彎腰？
哪怕此次必死無疑，他的脊樑，依舊可以頂天立地！
馬忠冷然，舉起右手，咬著牙齒吐出話語：「既如此，那就殺！」
隨著他右手揮下，千軍中有著三百人策馬奔騰，那是一支槍騎兵，尖銳的槍頭在他們揮舞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來吧！縱然吾今日身死，爾等亦要陪葬！」關羽身上散發著一股壯烈的氣息，他大喝一聲，向著來襲之敵揮舞大刀。
噗噗噗！
殺人如砍瓜切菜，雖然他是傷殘之軀，但也不是普通兵士可以比擬，二者根本不在同一個層次。
隨著刀光揮舞，槍騎兵紛紛跌落馬下，鮮血橫流，染紅了這蒼白的荒野。
生命如草芥，關羽像是一尊死神，在無情著收割著敵人的性命。
他的無雙戰法橫掃八荒，放眼天下，除卻呂布，誰人敢掠其鋒芒？
馬忠臉若冰霜，無情地看著這慘烈的戰況，任那肢體橫飛，任那鮮血橫流，始終無動於衷，似要用人命，來耗死關羽。
當三百槍騎兵死傷殆盡，關羽亦是力竭，更添了十數道傷痕，鮮血染紅了他的身軀，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
他大口地喘著氣，將青龍偃月刀拄在地上，雙手握著刀柄，以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刀騎兵，上！」馬忠無情揮手，又有三百騎兵策馬上前，他們身上都有著一去不回的氣概。
果然，馬忠是想要以人海戰術來取勝，畢竟，關羽看似已如薄暮夕陽，但昔日的戰績卻是那麼的輝煌。
「殺！」三百刀騎兵策馬奔騰，揮舞著冷冽的刀光向前衝殺。
軍令如山，縱然是要身死，他們也只能一往無前。
「哈哈哈～來吧！看爾等有多少人夠吾斬殺！」關羽仰天大笑，再次揮起大刀，與三百刀騎兵廝殺。
只是這一次，他無法再像之前，斬殺敵人如砍瓜切菜。
他的動作變慢了，身體里傳來強烈的虛弱感，使得他有些力不從心，許多次可以將敵人斬殺，身體卻跟不上思維的速度。
他的身上，傷口更多了，有一些就連森森白骨都露了出來。
鮮血仍在流淌，意志逐漸模糊，他的動作卻沒有停下，只要敵人還在，就要殺！
「唉！關羽，爾已力竭，吾還有五百騎兵，放棄抵抗吧，給爾一個痛快！」馬忠望著戰場中那道壯烈的身影，雙目閃爍，搖頭輕嘆。
對於關羽的神勇，他敬佩萬分，但可惜，雙方站在了敵對面。
關羽默言，他自知此次已是絕境，是以，即使拼盡最後一口氣，亦要將敵人盡數斬於刀下。
就在此時，天邊一陣嗒嗒的馬蹄聲響起，一人一騎快速接近。
「父親！」來人是一個中年，他身著銀色戰袍，手提一桿長槍，當見得被敵軍圍殺的關羽，焦急的臉色更甚，發出了一聲驚呼。
他是關平，自從父親敗走麥城，廖化前往上庸求援無果，他便心中不安。
數日前聽聞關羽連夜出行，欲要逃回蜀中時，他更是焦躁萬分，於是一人一騎上陣，前來接應。
「平兒，爾來此作甚？速速離去！」關羽在與大軍廝殺中，看清來人的面容，心中不禁氣急，長刀橫掃逼退敵人，發出一聲怒吼。
敵軍還有四五百人，便是連他也不能保證全部斬殺，更何況雖只是小將地位，武力卻堪比大將的馬忠還在一側虎視眈眈。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此地是爾家么？」果然，馬忠動了，未曾等關平來到，他率先策馬上前，手中開山刀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勢，高高揚起。
「不！」關羽睚眥欲裂，欲要衝上前去替關平擋下這一招，但百餘個刀騎兵紛紛策馬上前，揮舞著大刀，擋住他的去路。
「斷江斬！」馬忠高高躍起，俯衝向關平，他手中的大刀寒芒閃爍，帶著一股厚重而銳利的氣勢斬落。
他竟一開始便是用上了殺招，顯然是想要迅速將關平斬殺，以消磨關羽那神勇無匹的戰鬥意志。
「即便吾死，爾亦要傷！」關平滿臉猙獰，他咬著牙，將手中長槍捅上天空。
「穿雲槍！」
此乃趙雲的成名技，一次偶然的機會，傳給了關平。
「嘶律律～」驀然，就在大刀與長槍即將碰撞之際，赤兔從遠方奔來，高高躍起，撞向俯衝而下的馬忠。
「畜生，找死！」馬忠大怒，左手成掌拍向赤兔，後者的腦袋嘭地裂開，跌落在地。
但是，它的使命完成了，縱然已經身死，但馬忠的斷江斬也因此而減了幾分力道。
「鏘！」
尖銳的金屬碰撞聲響起，一道虛無的漣漪從刀槍接觸處蕩漾開來，就連一旁的眾多騎兵，亦是感覺到一陣耳鳴目眩。
「噗～」
關平仰天噴出數口鮮血，神情萎靡，他的右臂已經彎成了不可思議的弧度，就連胯下戰馬，也因承受不起如此巨力而口吐白沫，癱坐在地。
另一邊，馬忠已經落地，他執刀之手有些顫抖，嘴角亦是有些鮮血溢出。
但他毫不在乎，刀頭拄地，右手執柄，就這般拖著，一步一步走過去。
「攬月！」
他輕喝一聲，手中大刀揮舞，由外而內形成一個弧度，向著關平橫掃而過。
噗！
鮮血噴射而出，關平的頭顱掉落在雪地上，雙眼未合，竟死不瞑目。
「啊！平兒！赤兔！啊！」
此時，關羽已經斬殺了所有刀騎兵，見到這一幕，當即雙眼通紅，仰天怒吼。
「黃泉路上不寂寞，豈不是更好？」馬忠回頭，揮了揮已經有些缺口的大刀，輕聲道。
關羽沒有應答，他的臉上冷若冰霜，通紅的雙眼緊緊盯著馬忠，一步一步走去，如同一道道洪亮的鐘聲敲打在後者心中。
「吾有三恨，一恨蒼天無情，大道殘缺，武無登頂之路！」
「二恨世人冷血，歃血為盟，竟是過眼雲煙！」
「三恨吾身力弱，征戰半生，未能隻手遮天！」
恨天恨地，恨世人，恨吾身！
話音未落，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滔天殺意，竟比那風雪更冷，比那刀槍更利，讓人喘不過氣來。
場中，餘下三四百騎兵紛紛後退，躲其鋒芒。
就連武力堪比大將的馬忠，亦是神色凝重，額頭冒出冷汗。
「若能接吾三招，吾隕，爾勝！」
關羽冷言，他知曉自身狀態，此時不過迴光返照，是以，擒賊不如先擒王。
「眾騎兵，上！」馬忠臉色有些蒼白，他咬牙揮手，對餘下騎兵發出命令。
「殺！」眾騎兵雖然對於關羽甚是兢懼，但在軍令之前，竟咬著牙，壯烈地揮舞著兵器衝來。
「吾要殺爾，他們抵擋不住！」關羽看著向自己衝來的三四百騎兵，微微搖了搖頭。
「哈哈哈～若能將爾斬殺，即使拼盡千軍萬馬亦值得！」馬忠看著眾騎兵沖向了關羽，不由得放聲一笑。
他實力不低，自然也是知曉幾分對方的狀態，只要數百騎兵能堅持片刻，他們就贏了。
「呵呵！」被人小看，關羽無謂一笑，但他的手卻動了，青龍偃月刀橫掃，凜咧的刀光劃出一道弧度。
「落葉斬！」
刀光所光，血濺八方，近前的騎兵紛紛被斬落馬下。
隨後，關羽雙腿微曲，用力一蹬，竟瞬間跨越二三十丈距離，衝到馬忠身前。
「飛躍斬！」
刀勢如山，重若千萬均，狠狠地砸落。
嘭！
馬忠雖然驚駭，但也及時避開，他之前的落腳處，一聲炸響后，竟出現一個丈許寬尺余深的大坑，道道裂痕密布四方。
「破滅斬！」
關羽腳步未停，他的身體旋轉，帶動青龍偃月刀，劃出一個完美的圓圈。
一股刀氣擴散，瞬間逼近剛剛落地的馬忠。
面對這勢如破竹的攻擊，他只來得及將手中大刀立於身前。
鏘！
大刀應聲而斷，刀氣雖然消散了不少，但仍擊中了馬忠的胸口，戰袍破碎，斬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噗！
馬忠吐血，不顧身前鮮血淋漓，就要逃離。
關羽實在是太恐怖，根本不是他能夠抵擋的。
「追魂斬！」
然而，關羽的第三招已經發動，他雙手執刀，由左下到右上，由右下到左上，揮舞兩下，一股巨大的吸引力憑空產生，竟硬生生地將轉身逃離的馬忠給拉扯回來。
「吾若有來生，願化那千古聖，破開九霄無情天！」
「殺！」關羽拼盡最後一口氣，在馬忠那駭然絕望的目光中，青龍偃月刀狠狠地向前捅去。
噗！
寸許長的刀尖刺入了馬忠的胸膛，但時間彷彿瞬間停止，關羽的姿勢就此定格。
這一刻，風停了，雪止了，烏雲消散了。
皎潔的月光照落在這惺紅的雪地上，是那麼的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