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8章 薛熙揚的任用(五千字章節)
「顰兒,不用準備這麼多東西。」二月初九這一日天還沒亮,也還沒到五更,洪武街上一戶府邸的內院就傳出了這樣的聲音,聽起來說話這人還略有些無奈。
「這可不行,」另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相公,娘囑咐了,這些東西不能不拿。而且昨日妾特意回家問了父親,知道貢院內什麼情形,也聽了父親當年會試的經驗,這些東西都要帶著。」
「爹娘都沒考過會試,如何知曉會試應當帶什麼東西?岳父自然曾經參加過會試,但如今的會試與那時也有所不同,他的經驗也未必有用。」
「咱們家最近參加過會試的,只有建業五年考了會試的夫君我了,所以你依照我的吩咐來準備考試所用的東西即可。」適才說話那男子說道。
「可是娘的囑咐……」「哎呀,是我去考會試還是誰去考會試?」
「那妾就按照相公的話準備。」這女子最後只得答應道。她又準備了幾樣東西,將整理好的包裹遞給下人,同時對她丈夫說道:「相公,已經準備好了。」
這夫妻二人就是薛熙揚與他妻子,齊泰之女齊顰兒。建業三年薛熙揚考中秀才,允熥當了次媒人,為薛家和齊家牽線搭橋。薛家本就不敢反對,何況齊泰身為朝廷重臣,為人也正直,正是做親家十分合適的人選,薛家自然馬上答應了。
齊泰一開始不太願意。一來是不願與武將結親,二來擔心煕揚與自己的女兒不般配。但允熥親自做媒人也不能太過直接的拒絕,就見了見薛熙揚。卻不想這一見覺得這人還不錯,配得上自己的女兒,也就答應了。
建業四年薛熙揚參加鄉試沒能取中,不過當時他本就年紀較小,才十七歲,考不中舉人才是正常情況,當年齊泰中舉也是年過二旬后的事情,所以齊泰也沒有在意,在當年十月份讓他們夫妻完婚。
這幾年來,薛熙揚一方面參與家裡的事情,另外也在家中認真讀書,最終在去年的鄉試考中了舉人。當時宮裡因為昀蘊選駙馬之事很忙,何況薛熙揚中舉的名次也不高,允熥就沒怎麼嘉獎,但熙瑤自己特意妹妹熙怡回家省親一次,自己還召他入宮當面狠狠的誇了一頓,連帶著對齊顰兒的態度都和藹也不少:她可不太喜歡自己這個弟妹,雖然從來不曾表露出來。
之後這半年薛熙揚繼續在家認真讀書,一直到今日,檢驗學習成果的時候。
齊顰兒將他送到二門外,又囑咐道:「相公,若是在入場前忽然發覺妾哪裡準備的不周,快讓下人花錢去買,可不要認為忍忍就過去了。」
「知道了。」薛熙揚答應一聲。
「要不要去拜別爹娘?」齊顰兒又道。
「又不是要上戰場打仗,只不過是考試,過幾日就回來了,去拜別什麼?何況現在天還早,剛過了宵禁,爹娘或許還沒起來,這個時候去拜見豈不是打擾他們。不用了。」薛熙揚說道。
「可是按照禮儀……」齊顰兒小聲嘀咕一句。齊泰在家當然是很守禮的,把她教育的也十分守禮;可薛家對於這些卻不在意。不過據說當年薛寧在女兒成為太孫妃后也想嚴謹禮儀,但允熥來過一次,說原本的規矩就挺好,不用改,他們家也就沒改。
他們夫妻又說了幾句,薛熙揚帶著下人離開了自家府邸,趕去貢院。
他剛出自家大門沒走幾步,就聽有人叫到:「飛舉!(薛熙揚字)」他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誰,側頭笑著回應:「雲起,這麼早就出來了?」
「這個點鐘已經不早了,你家這府邸離著貢院也不遠,雖然咱們是騎馬過去,但再不走也該晚了,若是頭一個讓進院的就是直隸的舉人,咱們可排不到前頭了。」那人笑道。因此時天尚未大亮,看不清這人的長相,但隱隱約約能發現這人的身量不高,但卻並不瘦削。而且通過聲音能判斷出這人的年紀不大。
這人就是蕭涌。薛熙揚與蕭統有交情,後來因蕭涌中了舉人又被賜婚為駙馬,薛熙揚就讓蕭統介紹,和蕭涌結交起來。二人雖然喜好的東西不太一樣,但性子相合,關係不錯;又因薛熙揚是皇帝的小舅子,蕭涌是皇帝的妹夫,身份差別也不大,很快就成為好友。
又因為對薛熙揚來說,他小時候的朋友都是武將出身,也沒有一個想考科舉的;等他長大后因自家身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湊上來的多是溜須拍馬之人不可深交,蕭家兄弟等於是填補了他朋友中的一個空白,很快就成為關係十分緊密的朋友。
「排不到前頭就排不到前頭。」薛熙揚對此也不在意,笑道。
他們二人說笑幾句,翻身上馬前往貢院,但也不著急,一邊踱著馬一邊說話。
「雲起,前幾日我入宮,皇后偶然說漏了嘴,說……」薛熙揚正要說什麼,忽然又想到什麼,忙住口不言。
「說什麼?」蕭涌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繼續說道:「事情和我有關?莫非是說今年不會讓我考中進士?」
「你自己知道?那你還要去參加會試?」薛熙揚非常驚訝。明知道自己肯定考不上,為何還要去考試?
「陛下與我說過了,我年紀太小,又是駙馬,年紀太小卻考中進士容易引起非議,所以今科不會取中我。」
「但我覺得來考一考也沒什麼壞處。本來我考中的可能就不大,這一科就是想看看會試與鄉試有何不同,感受一下會試的氛圍,現下只不過是提前知曉肯定考不中而已,其它的也沒什麼差別,也就來考了。」蕭涌說道。
「這,就算原本覺得自己考中的可能不大,但總也是可能考中的,這下子卻是定然不能中了,若是我肯定不會來考的。」薛熙揚說道。
蕭涌笑笑沒有答話。他雖然與薛熙揚性格相合,但畢竟出身差太遠,思考問題的方式完全不同,根本沒法解釋,也沒有必要解釋。
說話間他們二人已經到來貢院門口。這時監考官確實已經到了,選定了各省考生入場的次序,此時正組織第一個入場的省份進場。他們看了一眼不是直隸,也不著急,下了馬從下人手中接過籃子,在直隸的方陣後排隊等候入場。
三場考試很快結束,閱卷官開始了緊張的閱卷工作,考生們各自住所,等候最終的消息。
……
……
「娘娘,陛下來坤寧宮了。」一名宦官躬身行禮說道。
「這個時候?」熙瑤有些驚訝,但隨即想起來什麼,說道:「今日禮部練尚書可拿了許多會試的試捲入宮?」
「娘娘您是說,這,今日練尚書確實入宮了,也帶著許多文書,但是否會試的試卷卻不知曉。」那宦官想了一下,回答道。
「多半是了。」熙瑤一下子從羅漢床上站起來,踱起步子。
雖然已經基本確定會試的名次已經排了出來,但薛熙揚是否被取中也不好說。允熥即可能因為薛熙揚被取中了而趕來和她說一聲讓她高興高興,也可能因為薛熙揚落榜而趕來安慰她。
『罷了,不想了,想也想不出來,而且夫君馬上就要過來了,結果很快就要知曉,也不需要這時胡思亂想。』她想不出實情到底如何,只能這樣想到。
不多時允熥走到坤寧宮,坐下喝了口茶,抬起頭看了神情略有些緊張的熙瑤姐妹,笑道:「怎麼,你們已經知曉了會試名次已經排了出來?」
「妾已經知曉了。」熙瑤回答。
「想知道薛熙揚是否取中?」
「當然想知道。」熙怡說道。
「那夫君就告訴你們,薛熙揚,」允熥故意拉了長聲,見她們姐妹都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忽然說道:「夫君不告訴你們!明日讓煕揚去貢院門前看皇榜吧。」
「哎呀夫君,」熙怡馬上不依的說道:「你就告訴我們吧!」她不僅這樣說著,還坐到允熥身旁,使勁搖晃他的身體。
「哎呀為夫可吃不住你們這樣,好好好,就告訴你們。」允熥笑著說道:「薛熙揚取中了!」
「太好了!」熙怡馬上就高興的叫了起來,熙瑤雖然沒有叫出聲,但從她的表情也能看得出她非常高興。會試被取中,雖然之後還有殿試,但殿試沒有人會落榜,這代表著薛熙揚已經考中了進士。
這可是進士!雖然允熥要搞和貴族們一起統治國家,但科舉制也不會被廢除,進士出身的人仍然會有官做。何況他們薛家本來就是貴族之一,屬於統治階級的一員,再考中進士等於是又鍍了一層金,將來做高官是肯定的,若是不考慮允熥可能會對外戚主掌朝政的擔憂,甚至可能會當到四輔官。
而且薛熙揚考中進士,還打消了她們對薛家兩代以後衰落的擔憂。即使都是統治階級的一員,也是不一樣的,邊緣人物能和站在中間的人物一樣么?同樣都是馬爾伯勒公爵的後代,世代繼承馬爾伯勒公爵爵位的人能和丘吉爾家族一般的成員一樣么?要不是他媽有錢,溫斯頓丘吉爾能上軍校?後來成為英國首相?
所以雖然薛家被划入了統治階級之中,但她們姐妹仍然擔憂薛家衰落。可隨著薛熙揚考中進士,她們也就不必擔憂了。當然,若是家族之後幾代仍然沒有優秀人才,仍然會衰落。不過那就不是她們姐妹能管得了的事情了。
她們二人高興了一陣后回過神來,熙瑤斟酌著對允熥說道:「按照禮儀,此事妾不該問;但煕揚是妾的親弟弟,實在是親情難捨,妾想問問夫君,要對他怎樣任用?」
既然已經確定能考中進士,接下來需要關心的就是他會去哪個衙門任職了。雖然到了三品以上殊途同歸,但品級較低的時候在哪個衙門任官還是很要緊的,關係到升遷速度、官場人脈等,不可輕忽。
而且薛熙揚的經歷特殊,更使他任官的可能性多了許多。當初按照允熥的想法,薛熙揚還在國子監讀過三年書,不過是在分系之前讀書。按照允熥的規矩一旦分系,除非被開除,不然必須完成學業後為官,不能參加下一級的科舉考試;而被國子監開除的人即使一開始被取中,但等撕開糊名排名次的時候也會被以『品行不端』為名淘汰下去,而且是理直氣壯的淘汰,也不可能考中,所以若是有人想要繼續參加科舉考試,即使入了國子監讀書也要在分系之前退學,凡是分系後繼續讀書的學生都是對科舉已經絕望,或者覺得國子監畢業生的前程雖然比進士要差,總有了一個確定的前程,繼續參加科舉前程卻是不定的人。
按照允熥這些年來定下的規矩,進士出身的官員要麼擔任各行政單位的掌印官或佐貳官,也就是知縣縣丞、知州同知、知府同知、布政使,以及朝廷各衙門尚書、侍郎、院使、寺卿等官職,或都察院的御史這樣專門打嘴炮的衙門。簡單的說,就是後世一些國家通過選舉上來的政務官。(在允熥的想法中,現階段,御史約等於議員)
而國子監出身的則擔任其他所有官職,也就是事務官。
薛熙揚雖然是進士出身,但曾在國子監讀過三年書,理論上也能擔任國子監畢業生擔任過得官職,至於是否能擔任,就看允熥的想法了。
在熙瑤想來,若想仕途之路走得穩當,一開始還是按照國子監生的路線為好;而且她也不願意薛熙揚出京做官,可京城中適合進士剛畢業就擔任的官職也只有兩個京縣的縣令和縣丞這兩個性價比很低的官職,所以她希望允熥能夠讓煕揚走國子監生的官。
但允熥的話卻出乎她的預料。「畢竟姐弟,為夫不會苛責你們不能關心親弟弟的仕途。而且為夫想要如何任用煕揚也已經有了成算。」
「最近解縉主持的《大明大典》編纂之事需要的人手越來越多,他今年已經向為夫上過三道奏摺請求加派人手。為夫想著,就讓薛熙揚擔任翰林院編修,兼任中書舍人,去解縉手下辦差,編纂《大明大典》。」
「這,夫君,太過恩寵了吧!」對朝政一向不關心的熙怡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可熙瑤已經高聲叫了起來。
翰林院這些年越來越邊緣化,也沒什麼實際權力,這個編修的官職一點都不重要;但中書舍人這個官職和編纂《大明大典》的差事都非常要緊,不知有多少人想擠都擠不進去。
中書舍人這個官職的重大意義就不用多提了,單從這兩次殿試的前幾名都在允熥身邊擔任這個官職就能明白;可參與編纂《大明大典》比中書舍人這個差事更加重要。
在古代,修書一向是一個朝代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不僅能夠定下某一件事情的官方論調,同時還能宣揚本朝的某種思想,歷朝歷代都非常重視,允熥也不例外。
同時,古語有云:『盛事修書』。能夠修書,代表著這個朝代此時非常繁榮富強,只要能夠修成,對皇帝來說,對參與修書的人來說,對這一時期的所有文人都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主持、參與修書的人也容易得到陛下的青眼,得到其他官員的高看。參與修書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資歷,以後的為官生涯會一直受益。
熙瑤對允熥將這兩個差事和官職交給薛熙揚當然高興,但同時也擔心會引起百官非議,所以說道。
「百官當然會有非議,但內舉不避親,既然為夫認為他適合這個差事,就不會在意那些非議。」
「不過,」允熥又道:「為夫將參與編纂《大明大典》之事交給他,也不僅僅是讓他去積攢資歷,是要有差事派給他。」
「這個差事不好辦,恐怕會有許多人反對,就如同去年為夫下文讓各衙門討論殿試改革之事一般,首倡之人會被許多人謾罵,他也會承擔很大的壓力,你覺得薛熙揚能否承擔下來?」他看著熙瑤,緩緩說道。雖然他說的是能否承擔下來,但其實是在問熙瑤願不願意,是想薛熙揚走一條四平八穩的道路,還是走一條十分陡峭,但卻是捷徑的道路。
「夫君,既然煕揚是大明的臣子,夫君讓他做什麼他就要做什麼,豈會挑挑揀揀;而且煕揚雖然年輕,但從他參加科舉開始就一直經受非議,承受壓力,這麼多年過去早已鍛鍊出來,夫君不必擔心他承受不住。」熙瑤說道。
她想的很清楚,薛熙揚身為外戚,又擔任文官,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融入文官集體,想要如同其他人那樣按部就班的升遷是不可能的,想要做高官,必須另闢蹊徑。而允熥給出差事就是另外的蹊徑,她怎麼可能替薛熙揚拒絕?
「好。」允熥笑道:「只要薛熙揚忠心為大明效力,我絕不會虧待他。你也不必因為他是外戚而擔心他不能做高官。夫君任用官員只看是否人才,不論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