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水患（上）
從進入八月份，來城就一直沒斷過雨。下一陣，晴一陣，聽說上遊的水庫水都要滿了，家人千叮嚀萬囑咐，讓孩子千萬不要靠近富川河。謝衝和謝穎很聽話，從來都不往有水的地方湊。
謝穎跟嬰兒的生日差了一天，奶奶說湊在一起過就行了，但是遭到了爺爺的堅決反對。爺爺說，生日隻有一天，該哪天過，就在哪天過，要是在別的日子過，那就不是生日了。
多虧了爺爺，謝穎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生日，可以挑選生日蛋糕，還能聽到家人專門為她唱的生日歌。
在生日那天，媽媽把電話打到了宋爺爺家，這次她超過一年半的時間沒有見到女兒了，這個間隔已經破紀錄了。謝穎等到麻木了，對媽媽也怨恨不起來了。
“小穎，媽媽確實很忙，忙著演出，也忙著去醫院。”
“媽媽，你生病了嗎？嚴重嗎？”
“……是精神上的病，已經很久了，不是一下子就能好的。媽媽以前沒有勇氣治病，現在為了小穎，要快點兒好起來。”
謝穎不能完全理解，隻能問道：“那，你現在好了嗎？”
“沒有那麽快。我在努力，等我治好了，就去見你。”
“嗯，我等著你，媽媽。”
“我給你寄了那麽多錢，讓你爺爺安裝一部電話，看來家裏還是沒有電話啊！”
爺爺把錢都借給二叔一家了。但是這話不能告訴媽媽，她喜歡爺爺，她要在媽媽麵前維護爺爺的形象。
“小穎，天氣預報上說，今天港城和海城都有特大暴雨，來城夾在它們中間，應該也會下雨。你不要亂跑，乖乖待在家裏，睡覺時把門窗關好，知道了嗎？”
“知道了，這幾天天天下雨，被子都要滴水了。”
謝穎並沒有把天氣預報放在心上，掛了電話，她跟宋金泉約好了，等會兒給他送一塊奶油蛋糕。宋金泉塞給她一個紅包，笑眯眯地說道：“今天小穎過生日，這個紅包就不要推辭了，要是你不要，那就是嫌少。”
“我收下就是了！謝謝宋爺爺。”
“不用謝，小穎開心，我就開心。”
“宋爺爺，你去我家吃飯唄！今天我姑姑又點了必香居的菜，有你愛吃的燒雞。”
“不用了。我在家裏挺好的，不去你家添麻煩了。”
跑到門口，謝穎回過頭，感覺宋爺爺像是老了十幾歲。
“宋爺爺，我媽說，今天可能有大暴雨，你把院子裏的東西收一收！”
“好嘞！還是小穎心思細！”
飯菜都準備好了，二嬸還沒有回來。她老早就說好了，謝穎的生日蛋糕由她來買。謝慶雲硬塞給她二十塊錢，說是兩個人一起買。
二嬸在大華飯店打雜，飯店旁邊就有一個很大的蛋糕店，她上班時訂好，正好下班時取回家。快五點半了，二嬸應該快回來了。
本來七點鍾才有天黑的跡象，但是那天烏雲壓城，黑壓壓的，天瞬間就黑了，黑得讓人心慌。謝衝想起來了，早上媽媽出門時，並沒有帶傘，等會兒大雨落下來了，肯定會淋濕的。
謝衝一下子跳下炕，抓起一把雨傘，就要出去找媽媽。謝宏軒攔住了他：“你媽媽是大人，要是雨下得急，她肯定會躲起來的。”
“不行。”謝衝倔強地說道：“我媽性子急，她寧可淋雨，也要回家。那是我媽媽，我最擔心她。”
謝衝剛跑出家門，雨點就砸到了地上。雨來得很急，溫度沒有完全冷下去，一股濕熱的空氣帶著泥土的氣味在遊蕩。風很大，一下子掀翻了謝衝的雨傘，還沒有見到媽媽，雨傘就報廢了。
雨傘被吹散架的時候，謝衝心裏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
從家裏到媽媽上班的地方，跑步過去，二十分鍾就夠了。可是暴雨頃刻之間覆蓋了天地，巨大的雨簾形成了一層層水霧，謝衝根本看不清路。他想在樹下躲雨，可是一個響雷在天上炸開，好像直接打到了他的腳邊，他不敢去樹下了，萬一被雷劈死，那就壞事了。
偏偏周圍沒有什麽建築物，要跑過富川橋，才能到李成德家開的小飯館。那時，謝衝切實領會到了什麽叫做“傾盆大雨”，老天爺似乎想把積攢了幾年的雨一股腦地倒下來，謝衝從來都沒遇到過這麽急的雨。
在這片大雨中，一陣細細的哭聲傳了過來。
謝衝扭頭往旁邊看去，是胡寶珠站在樹下，不知所措地哭著。
“快走開！”
謝衝不由分說，牽著她的手，強迫她離開了那棵柳樹下麵。二人剛走，一個響雷又在頭頂炸開，胡寶珠捂住耳朵，哇哇大哭。
“你要回家去嗎？”盡管二人麵對麵，但謝衝還是得扯著嗓子喊，才能確保對方聽得見。
胡寶珠像是被這場雨給嚇傻了，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謝衝握緊了她的手，說道：“跟我來吧。”
胡寶珠沒了主意，隻能跟著謝衝走。
富川河失去了往日的寧靜，蹦騰咆哮著，宛如一條憤怒的大江。水勢洶湧，很快，河水正在漫過橋麵，要是再不跑過去，那就過不去了。
“胡寶珠，一定要抓緊我的手，快跑。”
胡寶珠點點頭，腳下卻沒有半分力氣，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濺起了一層雨水。
謝衝把她拉起來，說道：“你回家去！我自己走！”
胡寶珠又哭著搖頭，示意不敢自己走。
富川河已經變成了汪 洋大海，洶湧的浪濤讓人眩暈，瞬間就產生了深海恐懼症。那些波濤翻湧著，暗藏著無數個恐怖的漩渦，隻要一靠近，就能把人吞噬。
胡寶珠從來沒有見過這幅景象，她以為世界末日到了，閉著眼，張大嘴，隻顧哭嚎。
謝衝彎下身子，背起了胡寶珠。他不能繼續耽誤下去了，這麽大的雨，他必須要找到媽媽。
河水已經漫過了腳踝，稍有不慎，就會被泛濫的河水衝走。謝衝有十足的把握，他力氣大，跑得快，足以快速通過河麵。
馬上就到河對岸了，胡寶珠卻驚呼一聲，嚇得謝衝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橋上。
“那裏……”
胡寶珠顫顫巍巍地指向河麵，幾個人在河麵上一起一伏，隨波逐流，很快便不見了身影。
謝衝第一次目睹洪水的威力，他畢竟隻是個十一歲的孩子，他的腿腳一軟，也跪倒在了地上。
還好，他已經過了河，沒有被卷走的危險了。
胡寶珠忘記了哭泣，臉色慘白，問道：“剛才……那些人，是死了嗎？”
謝衝沒有勇氣回答，也沒有勇氣再回想一遍。那麽恐怖的場景，足夠讓他終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