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一張全家福
到了七月中旬，謝慶收又寄回八百塊錢，這次匯款單是從海城來的，看樣子，他又去南邊的海城討生活了。
王吉英將匯款單收起來，說道：“他活著就好。”
謝衝去體校試訓了三天，然後就回家了。一位姓劉的教練來了家裏兩趟，想說服謝衝的家人，把他訓練成短跑運動員。第一次無功而返之後，他又來了一趟，足以見得他的誠意了。
說實話，謝衝有點動搖了。他倒不是做起了成名的美夢，而是覺得——去了體校就可以住校了，這樣就能離開家了，不用寄人籬下了。
在教練第一次來的時候，爺爺奶奶認真聽取了他的想法，同時也毫不避諱地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孩子的爸爸曾經練過短跑，但是太苦了，中途放棄了。孫子從小是在蜜罐裏長大的，養尊處優慣了。他的爸爸都沒能熬過的苦，他能堅持下來嗎？
劉教練說道：“我反倒覺得這個孩子很有韌勁，有股不放棄的精神，我覺得他可以試試。”
謝宏軒說道：“要是不成功，還得重新回學校讀書。下半年他就六年級了，耽誤那麽多天，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上。”
“老人家，你得對你的孫子有點兒信心……”
“我兒子曾經練到尿血。”謝宏軒說道：“我實話跟您說了吧，我真的不忍心讓他吃那個苦。”
劉教練隻好悻悻地走了。
謝穎悄悄跟哥哥說道：“哥，爺爺說的是真心話，他確實是心疼你，為你好。”
“嗯。”
“是真的！”謝穎生怕哥哥不相信，說道：“去體校又不用家裏花錢，你走了之後，也不用吃家裏的飯。要是爺爺不心疼你，巴不得早點兒把你送走呢。”
“……你這個小大人，誰教你這些的？”
謝穎得意地說道：“因為我很機靈啊！”
謝穎說的這些，謝衝大概也明白。但是謝穎說出來之後，他和爺爺的關係的確變得更柔軟了。
在正式放暑假的那一天，劉教練又來了。天氣太熱了，他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他開門見山地說道：“老爺子，我回去問了，將近十年了，體校沒有一個人練到尿血。”
……
這人真是執著啊！
謝宏軒說道：“尿血隻是傷病的一個方麵，我診所裏麵的病人多著呢！有些年紀輕輕的，腰也不行，腿腳也不行，他們要麽是退伍兵，要麽是運動員。確實太苦了，我舍不得讓我孫子吃那個苦！”
謝衝再一次相信，爺爺確實是疼愛他的。
劉教練沒轍了，隻好扭頭問謝衝：“你的意思呢？你想練體育嗎？”
“我隻喜歡足球”之類的話，謝衝已經說不出口了。他說道：“我不知道，還要再考慮考慮。”
隻要不是明確的拒絕，事情就有回旋的餘地。劉教練列舉出了幾個知名運動員，都是他的弟子，都具有一定的知名度。能當上一名為國爭光的運動員，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到了晚上，王吉英掛好蚊帳，熄了燈，可是她遲遲睡不著。謝衝問道：“媽，我去體校的話，你就會輕鬆很多了。”
“輕鬆什麽？當媽媽哪兒有輕鬆的？”
“至少不用趕回來給我做飯，不用擔心我中午怎麽吃飯。你專心工作，會賺更多的錢。”
“要是你當了運動員，我會天天擔心你，訓練苦不苦，累不累，有沒有受傷。萬一練不出成績來，又沒有機會學好文化課，那你以後怎麽辦？”
媽媽的擔心並不多餘，但是謝衝對自己有信心：“媽，不管我走哪條路，我都會走得特別好。”
聽這個意思，兒子真的打算當運動員了？
王吉英翻了個身，背對著兒子，說道：“你有信心，有實力，但我是你媽，我這一顆心，始終懸在你身上。”
媽媽很少說這麽柔軟的話，是不是該抱一抱她？
算啦！謝衝可不好意思表現得那麽親昵。
那天晚上，王吉英又偷偷哭了。謝衝被媽媽的哭聲吵醒了，受到了不少驚嚇，急忙推媽媽，問她怎麽了。媽媽卻裝作大夢初醒的樣子，說道：“我做夢了，沒事，快睡吧！”
第二天一早，謝衝整理被褥，發現了媽媽枕頭下麵壓著他們一家三口的照片。
那還是去年他過十歲生日時拍的。每年生日，爸媽都會帶著他去照相館拍一張照片，順便再拍一張全家福。十周歲的全家福，爸媽都在身邊，他們的眼睛裏麵都有亮光，脊背和脖頸都是挺拔向上的。謝衝的眼神也充滿了英氣，嘴角掛著幸福的笑容。
媽媽不是在做夢，而是想念丈夫，想念那段並沒有走遠的好日子。
媽媽曾說，幸虧謝衝是謝家的孫子，她是因為謝衝，才能安心地住在謝家。要不然，她都沒有地方可以安身。
謝衝覺得不可思議，他說道：“你為什麽不能去姥姥姥爺家？你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啊！”
“我已經嫁人了，要是風風光光的，回娘家也行；但是現在過得這麽差，哪兒有臉回去啊？你姥姥姥爺也會沒麵子的。”王吉英說道：“不管怎麽說，嫁出去的女兒，都不能在娘家常住的。”
謝衝很想把媽媽的想法給糾正過來，她的某些觀念實在是太陳腐了。姑姑就不可能想她那樣。但是，她這些觀念不是一天養成的，也不會在短時間內發生改變。
所以，謝衝也擔心媽媽，萬一他去了體校，媽媽去哪兒呢？像她那麽傳統而又愛麵子的人，不會再賴在謝家，更不會灰溜溜地回娘家。
謝衝把照片收好，裝作什麽都沒聽到。到院子裏洗臉刷牙，跟正在刷鍋的媽媽說道：“媽，我不想當運動員了。”
“為啥？你考慮清楚了？”
“嗯。我覺得，我好好學習，以後會考一個不錯的大學。”
王吉英的表情一下子鬆弛了下來，連日來，她第一次開心地笑了。
謝宏軒也連連叫好，說道：“就是！咱們儒林街的孩子都很優秀的，每年都有那麽多考上名牌大學，你不會比他們差。”
謝穎則高興地拍著手，跳來跳去：“太好嘍！太好啦！我哥哥不走啦！”
全家人都很高興，謝衝也跟著高興。但是在心裏麵，好像有根細細的弦，輕柔而又徹底地斷了——成為足球明星的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破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