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種子

  謝衝在熱身，朱方台冷眼旁觀了一會兒，忍不住跟他學了起來。哼！雖然不服氣，但是謝衝的方法好用啊！

  不得不說，論專業程度，謝衝可能比體校的老師還要更強一些。


  謝衝瞥見了他，默不作聲。學就學唄，不是什麽壞事，也用不著嘲笑他。


  謝衝要參加兩個項目，二百米和4*100米接力。他還想參加更多的項目，但是李成德說服了他——也得給其他同學參加短跑的機會。這次綜合實力不錯，同學們要保持體力，爭取在接力賽中取得名次。


  謝衝完全接受了老師的解釋，並全力支持。朱方台老早就跟李成德打好了招呼，他要跑接力的最後一棒。他信心滿滿地說道，無論前麵的人跑得有多慢，他都會給掰回來的。


  李成德固執地說道：“不行，最後一棒很關鍵。不光得跑得快，心態還要好。謝衝是你們當中跑得最快的，關鍵時刻沉得住氣，所以最後一棒肯定得交給他。”


  正好這番話被別人聽到了。朱方台討了個沒趣，有幾分訕訕。謝衝背對著他，跟別人開玩笑，笑了幾聲，朱方台都覺得那是在嘲笑自己。


  跟謝衝在一起，真是晦氣！


  朱方台的拳頭又癢癢了。上次被強迫著跟他道了歉，他還沒能咽得下這口氣。得找個合適的時機，再打謝衝一頓，把這個仇給報了。


  很順利地進了決賽，謝衝已經引起了專業教練的關注。李成德別提多自豪了，恨不得跟所有人介紹這匹黑馬。朱方台不服氣，在一旁小聲說道：“我們老師說謝衝沒有學籍，學校也真是心大，能讓這樣的人參加比賽。”


  他隻是簡單地吐槽，並沒有想過會惹出事端，但是，他說的話卻引起了一位裁判的注意。裁判拉過朱方台，認真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你們學校派來參賽的運動員，不是你們學校的學生？”


  朱方台慌了，胡亂說道：“我可沒這麽說。”


  可是他一慌張，更容易引起對方的懷疑。他讓朱方台把帶隊老師找過來，他要跟老師問個明白。朱方台越忸怩，裁判越執著，聲調也高了起來。李成德被吸引了過來，在了解了原委之後，他暴跳如雷，隻想踹朱方台兩腳。


  “這個……”李成德為難地說道：“謝衝的確是我們學校的學生，這個是不用懷疑的。他剛轉學過來，在我們學校待了將近兩個月了。”


  “有學生證嗎？拿出來給我看看。”


  李成德將謝衝喊了過來，他想讓謝衝撒個謊，說沒帶學生證。但他是老師，怎麽能讓學生撒謊？唉，頭疼！隻希望謝衝能機靈一點吧。比如，說學生證丟了，或者忘了帶過來之類的。


  謝衝天真爛漫：“我沒有學生證。”


  開口雷擊，李成德腦袋瓜子嗡嗡響。


  謝衝誠實地說道：“我媽說了，我們一家住在爺爺家，在來城沒有房子，辦戶口比較麻煩，辦好了才能有學籍。”


  ……


  這下好了，不打自招，李成德頭抬不起頭來了。


  謝衝繼續說道：“可我爺爺花錢給我辦了借讀，就像球員短期試訓一樣，我還是可以替東海實小比賽的。”


  這事的確比較棘手，在確定謝衝的學籍之前，裁判不能貿然讓他上場。李成德央求了半天，裁判就是不肯鬆口：“剛才我就懷疑了，你們東海實小什麽時候有過這麽出色的運動員？萬一他是你們從外地找來的體校選手呢？這樣怎麽保證比賽的公平性？不行，就是不行。”


  李成德急眼了，說道：“你讓這群普通學校的孩子，跟體校的比，這樣就公平了嗎？”


  “那我有什麽辦法？上麵就是這麽規定的。”


  ……


  李成德一下子攻擊到了裁判最敏感的點，人家懶得跟他吵。而謝衝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難道就因為自己說了實話，就不能參加比賽了嗎？他焦慮不安，眼睜睜地看著200米的決賽已經開始，而他隻能站在場邊，被動地放棄了比賽。


  謝衝的暴脾氣上來了，他一腳踹翻了一個跨欄的欄架，引得四周紛紛側目，有人說道：“好家夥，這個小孩倒像是個踢足球的。”


  沒法比賽，這段時間來的努力全都白費了，給家人買禮物的願望也都泡湯了。謝衝氣急敗壞，傷心欲絕，抓起書包，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李成德一把抓住他，問道：“你以後還想當球星呢，難道就隻有這點兒風度？如果你遇到了不公正的裁判，是不是也要這樣發脾氣，然後被紅牌罰出場？”


  “那我能怎麽辦？”謝衝的氣憤達到了頂峰：“我就要逆來順受，一點都不反抗嗎？”


  “當然要反抗，但是你要有智慧。你的反抗，得有成果。”


  謝衝的胸膛一起一伏，不過他很快平靜下來，幹脆席地而坐，說道：“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你在這裏等著，不要亂跑，我回趟學校，問問校長。”


  ……


  謝衝說道：“從學校來到這個體育場，坐了將近二十分鍾的車。你怎麽回去？”


  “借輛自行車，騎回去唄！”


  事已至此，謝衝對參加比賽不怎麽抱希望了，他知道這不怪李成德。李老師大可以兩手一攤，說聲“沒辦法”，謝衝不會怪他，他知道確實是沒辦法。但是，李成德卻沒有放棄。謝衝已經錯過一場比賽了，還有另一場，他會盡最大努力讓謝衝參加。


  光是想想，謝衝就已經很感激了。


  “李老師……”


  “幹嘛？”李成德飛快地往體育場裏麵走，想找熟人借輛自行車。他瞥了謝衝一眼，說道：“別那麽淚眼汪汪地看著我，讓我怪有壓力的。”


  “李老師，謝謝你。”


  “不用謝。你是我挖掘的，也是我帶來參加比賽的，我得對你負責啊！”


  如果不參加這次比賽，謝衝會失落幾天，但是很快就過去了。或許在很多年以後，一回想起來，還是會有一點遺憾……謝衝隻能想到這些，可李成德卻為了這一件“小事”，不惜低聲下氣地求人，還要大老遠地回學校一趟。


  他大大咧咧，不修邊幅，可他如此耐心細致地嗬護一個孩子微不足道的夢想，盡力遵守著跟學生的約定。


  也或許，在他看來，學生沒有微不足道的夢想，學生的夢想都值得好好嗬護，他們付出的每一份努力，都值得尊重，


  雖然他從來都不會表達這些，可謝衝感受到了他的真心。


  “謝衝，中午跟同學一起吃飯，吃完飯休息一會兒，可能一兩點鍾，我就回來了。”李成德已經借到了自行車，他飛快地跟謝衝交代：“哪怕隻有一點點參加比賽的希望，你都不能放棄，知道了嗎？”


  “知道了。”謝衝眼含熱淚，但無比堅定地點了點頭：“我一定能參加比賽。”


  李成德不知道，“不言放棄”的品格，就這樣在一個孩子心裏紮了根，漸漸長成了一棵茁壯的參天大樹。而他四處奔走的背影，便是那棵大樹最初的種子。